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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还不清楚具体是谁干的,但至少其中包括了河络和夸父。”云湛说。他解释说,这个地道的挖掘方式,完全是按照河络的方法,光得到河络的工具,没有他们的指点,不可能干得那么漂亮。
“而这一根毛发,”他手里拿着一根又长又粗的黑毛,“应该是夸父身上的。如果有一个夸父在这里干活,抵得上四五个人类。”
姬承接过那根铁丝一样的毛发,在自己的掌心轻轻戳了一下,充满敬畏的说:“真是个可怕的种族啊。”
尽管夸父稀少的人口和松散的组织令他们不能形成强大的军队,但在普通人类的心目中,其实最畏惧的还是夸父。在人族与夸父族爆发所谓的“战争”之前,人族和羽族、蛮族和农耕民族之间,早已是多年杀伐,战火不断,姬承伟大的老祖宗就是在那个时候奠定了自己的历史地位。但无论人类还是羽人,和散落于殇州雪域中的夸父们,还是极少有正面接触。
后来到了那一年,殇州北部天相大异,一场暴风雪竟然在夏秋之交席卷了夸父的栖息地。这群失去了围猎时机的巨人,迫于无奈,大量的往南部迁徙,终于和人类的圈子相交了。
姬承曾经听过说书人讲述人类和夸父的那一场冲突。说书的把惊堂木一拍,四溅的口沫让姬承后悔自己没有打伞:“……潘小
二战战兢兢,推开房门向外一望:好家伙!直吓得他是魂飞魄散目瞪口呆。但见那村口的水井旁,立着好大一只怪物。这怪物形貌如何?身高足有十丈,好似一尊铁塔;青面獠牙,赤发红须,头大如斗,拳硕似钵。那怪物,身上胡乱围了几张兽皮,赤着双足,腰间挂着一圈圆溜溜的东西。仔细一看,赫然全都是人头!……”
姬承后来想起说书人给自己幼年带来的惊吓就忍不住好笑。夸父虽然高,也不过两丈到头;夸父虽然强悍,却也并不残忍嗜杀。但人类天生对巨大的人与物心存畏惧和戒备,这是难以改变的。
那时候夸父杀了多少人?姬承想,不会太多,他们的人数太少,又拙于战阵,其时北陆蛮族的铁骑一出,夸父们便根本无法抵挡。但根据史书记载,每一个夸父在搏杀中都是亡命的,即便战至最后一人,也决不退缩。与他们作战的士兵,或多或少,心中都产生了浓重的阴影。于是夸父的种种可怕之处便被渲染出去,愈传愈离奇。
“那你有办法找到他们吗?”老婆的心中燃起了希望,语气中居然带了几分恳求的意味。
“那我可说不准,只能试试。这座城里一向绝少有夸父出没,据我所知,城南的久盛客栈几天前住进了一个夸父,我们可以去看看。”
于是姬承又走出了家门。已经是中午了,雾气散尽,阳光的热度开始显现。他肚子很饿,但他无法休息。老婆的目光如同锥子,一下一下的刺在他的背上,让他感受到人生的残酷与无常。
久盛客栈占有着城南一大片土地,在那里修建起了好几排歪歪斜斜的楼房。这是整个南淮城最混乱的区域之一,来自九州各地的商人、旅客、大盗、蟊贼都在这里汇集。客站老板信奉着一个简单的原则:有钱的就可以入住,其余一概不论。
“你说那个缺了一只耳朵的夸父?”掌柜的声音懒洋洋的,“七八天前住进来的,今天一早就结帐走了,还撞坏了我两个门框呢。”
“有什么同行的人吗?”云湛问。
掌柜想了想,说:“一共有七八个人,其中还有一个矮矮小小的,总是把自己裹在黑袍子里,看不清面目。但那么矮,我想是个河络。”
“剩下都是人类,有羽人吗?”
“那我可没留意,给钱的我都让住。”
“他们是一起走的吗?带了什么东西?向什么方向去了?”
“一起走的,带什么东西我就没注意了。他们有两辆大车,一辆可以放很多东西的,另一辆是特制的,让那个夸父坐在里面。他们似乎是往北边出城去了。”
“七八天的时间,有夸父在,足够他们挖出那条地道了,而且那么巧今天早晨离开,一定是他们昨天夜里挖通最后一段,盗走了枪。”云湛分析说。
“应该是,”姬承说,“我老婆说昨晚睡觉前,那枪还在的。”
“那么,”云湛说,“我们只能追出去了。”
“我们?”
“当然是我们。”
收拾行装的时候,姬承才发现一个事实,其实自己进入南淮城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生命曾经是颠簸不息的马车,在九州各地飘摇不定,但当进入南淮城后,就莫名的生根不再动弹了。
这样的离开也是被逼的,姬承本来打算委托给云湛,云湛却一定要姬承随他同去。
“我又不认识你家那杆枪的真伪。你们能想到作假,别人同样能想到。要是找回一根假货,谁来担这损失呢?”云湛这话说得确有道理。
老婆的眼光转向姬承,令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在不断的缩小。我为什么要去找那杆破枪?他想,没有这枪,我们就活不下去了?
但老婆的表情告诉他,也许他能活下去,但老婆是活不下去的。虎牙枪和姬野的牌位一样,不只是吃饭的家伙,还代表着一种泡沫般的虚荣。这虚荣会在阳光下随同老婆脸上的痦子一道熠熠生辉,让她享受到比阳光更加缥缈、比痦子更加廉价的骄傲与自豪。
可是我才是姓姬的,姬承想,为什么我只感觉到麻木?姬野的热血,到了我身上,早已冷却如冰了。
他默默的跟在云湛身后出了门,耳听得老婆掩上门后压抑的哭泣声。老婆其实对我很好,姬承想。
从邻居家借来了马并答应三日内归还后,姬承与云湛一同离开了南淮城。云湛低声说:“你觉得三天能够?”
“我不知道,”云湛说,“剩下的事情交给我老婆处理。”
两人出了城北门。姬承回过头,似乎只是无意识的看了一眼,那城市依然繁华而喧嚣,如同河络制作的计时钟表,循规蹈矩的运转着,不会因为一柄枪的丢失而发生什么改变。他蓦然间有一种预感,自己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回到这座城市了。
“我们应该怎么找?”两人来到了官道的第一处分岔口,姬承问。在这方面,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跟着车印走,”云湛回答说,“夸父的躯体那么重,承载他的马车必然用料也多,那么车辙印会比一般马车都深,所用车轮也会宽一些。”
“你真厉害!”姬承佩服地说。
“这只是吃饭家伙而已,”云湛耸耸肩,跳下了马。姬承茫然的看着地上的烂泥和其中无数交织在一起的脚印、蹄印、车辙,看着云湛蹲下、站起、上马,随后听到他说:“走吧,他们折向东南方向了,真够狡猾的。”
两人拉转马头,跟着那两道与众不同的车辙向东南而行。经验丰富的羽人一路行走一路不断观察,告诉姬承说,这个车队包括了两辆车,六七匹马,看起来人多势众。
“我们就算追上了,也很难把枪抢回来。”云湛面有忧色。
姬承看了看羽人似乎能在风中飘起来的瘦弱身躯,再看看自己长期沉迷酒色而堆积起来的肚腩,再想想夸父雄伟的姿态,默默的点点头。他忽然发现自己和羽人就像两只愚蠢的老鼠,执着的跟踪着一群猫,似乎是惟恐自己死得不够快。
“我们怎么办?”他问。
“走一步算一步,”云湛说,“他们能偷,我们也能。别忘了我是羽人。”
这话让姬承得到了一丝慰籍。夜色渐浓,两人来到了一处集镇。
“先睡一觉吧,”云湛说,“现在追上去也没什么用。反正他们的车辙在,跑不了。”
于是姬承前去投宿,不料镇上居民看了看云湛的体型,说:“我们不接待羽人。”
姬承想要说服对方,云湛却摇摇头,说道:“我去马房睡就好了。”
“那我陪你去。”姬承说。
此时方值初秋,气候尚可。两人吃了些干粮,胡乱把身子裹住,躺在稻草堆里,耳听得低沉的马嘶鸣声和马尾驱赶蚊虫的刷刷声,一阵阵牲畜的臭气钻入鼻端。
“连累你了,”云湛说,“雇用一个羽人,就不得不付出代价。你得知道,和平和友好,并不是相通的。你睡惯了凝翠楼,只好委屈一下了”
姬承哑然:“没关系,这样的地方我一点也不陌生。我小的时候,随着我父亲走遍了九州各地,能有这样的地方落脚,已经很幸福了。”
“哦,为什么呢?”
“唔,事情说起来就很久远了。我祖父那一辈本来在战乱平息后居住在澜州和中州的交界地带,因为我先祖当年的杀戮,无论羽族还是人族,都对我们充满仇视。我们在那里生活得很不如意,但我固执的祖父却从不气馁,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骄傲的抬起头,宣称自己是姬野的子孙。到我父亲的时候,仍然是这样。”
“……那我想他们的际遇一定很惨,”云湛说,“据我所知,人族的聚居地似乎有许多姬野的崇拜者,但九州各处都有更多恨不能把他挫骨扬灰的各族人。”
“他们俩不是最惨的,我未见过面的伯父是最惨的。他是我父亲的孪生兄弟,出生的时候,我祖父竟然找不到愿意帮忙的接生婆,结果我伯父就死掉了,好在我父亲活了下来。”
“而我祖父是这样死的。那一年泉明港水域有海盗出没,当地官府和海盗勾结,只会虚张声势,却从不采取有效的行动。我祖父听到这个消息,竟然莫名的激动起来,想要提起虎牙枪去为民除害。当然我估计,为民除害尚在其次,重温先祖的辉煌——哪怕只是一点零头,或许才是最要紧的。”
“我祖父那一年四十岁,正当年富力强,到当地招募了一些义军,稀里糊涂的驾船出海,竟然赢了好几阵,许多饱受海盗祸患的当地渔民都去投奔他。那时候他热血沸腾,自以为自己给手中的传家宝增光添彩了,没想到……”
“怎样?他被海盗击败了?”
“没有,他被官府抓起来了,罪名是私募军队、意图谋反。再后来他就被砍了头,虎牙枪也被当地巡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