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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蔚然看着他说到自己儿子的死,没有任何感情的涟漪,心想,这果然是个冷血的怪物。他咕哝了一句:“付诸东流就好了……”
辰月教主并不理睬他,接着说:“我由此知道了已有的灵魂无法和它共存,我儿子不行,那么我也不行。我正在彷徨无措,你母亲却闯了进去,我于是忽然有了这个念头:如果是初生的婴儿,几乎还没有自己的意识,头脑里一片空白,也许可以容纳这灵魂,所以我耐心等到你出生。”
“你倒是很有急智么,”风蔚然毫不留情的挖苦说。
“可惜你父亲破坏了我的大计,”教主叹息一声,“我正要把它放入你的体内,他贸然前来阻挠,激发了灵魂的戾气,我无法压制了。如果那样的话,在场所有人的灵魂都会被它所吞噬,我没有办法,只能用玄阴血咒再次封禁他。三百年前的那个秘道家就是用的这一法术,借助谷玄的星辰之力去压制暗月秘术。谷玄是一切黑暗的主宰,足以统治暗月,但那星辰之力太强,不是血肉之躯所能承受的。所幸那灵魂其时尚未完全觉醒,所需的力量比上一次小得多,我才侥幸捡了条命,但……”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他可怖的面容说明了一切。
十五、那我还能飞吗
夜色渐深。雨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息,但房内的三个人根本没有留意到这一点。很久以后回想起这一幕,风蔚然禁不住要想,那多像是在说书啊。一个五官残缺的丑陋说书人,讲述着一个惊心动魄的传奇故事,两个配角在旁边不时插一句恰到好处的问话,以便吸引听者的兴趣。
现在配角又开始问话,是那个胖得好像发起的馒头似的家伙:“你今晚想和我们谈什么条件,还想借助蔚然的身体去唤醒那死灵?”
他示威似的把双手分别按在刀剑上:“最好别那么想。”
“不,我不会愚蠢到和你们谈这种条件,”对方说,“我有一个对方都有利的提议。”
说完,他从背后拿出一个长长的木盒,在桌上打开。那里面有一根形状奇异的法杖,长约三尺,用深黑色的星焚之铁打造而成,在灯火下竟然没有一点反光。杖身是由数股花纹扭结而成,代表着灵魂的纠缠交错;杖头上则有一个漆黑如墨的球体,象征着神秘的暗月。
胖配角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声音发涩:“这就是……苍银之月?”
说书人点点头,再从怀中取出一枚亮盈盈的石子。这石子状若鸡心,通体透明,闪烁出若紫若蓝的光芒。
这次胖配角和那个瘦小的少年配角一齐问话:“这又是什么?”
“我花费了很多功夫,”辰月教主答非所问,“我从越州先后抓来了十三个兵器铸造师,在他们身上施加了四十一种辰月教的刑罚。前十二个都死了,最后一个终于招了。然后我再次去往越州,用了两年时间,找到了据说是九州最后一个魂印兵器的铸造者。”
“这就是魂印兵器的秘密,”他说,“魂印之石。”
“我明白了,”风蔚然说,“有了魂印之石,你又可以重新把灵魂封入苍银之月,也就不需要人类的身体了。对吗?”
“如果不是依靠我们辰月教的秘密祭坛,你也许不会被生下来,而你的父母也都会在十六年前死去,”对方说,“所以,你把他们的仇怨记在我身上,并无意义。现在我们只是为了彼此利益而谈判罢了。”
“你为什么不把我捆起来,然后直接施术?”
“我不能。人的躯体不同于兵器,那灵魂现在处于你的精神力的压制之下,必须得到你意志的完全配合,我才能把它导引出来。否则,很有可能和你的灵魂碰撞,彼此湮没。这就是我为什么和你费那么多唇舌的原因。我要你心甘情愿的帮助我,要你的精神力完全接受我的引导,才可能把我需要的东西弄出来。快决定吧,夜很短,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风蔚然心里有了底,明白对方不能强迫自己分毫,于是摇摇头:“你可以得到苍银之月,重新开启辰月教的辉煌之门,但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教主轻笑一声:“你可以得到你本来没有的东西,那就是飞翔。”
风蔚然仿佛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棍子,只听教主接着说:“羽人飞翔,靠的是明月的力量,但那灵魂在你体内,虽然并未觉醒,暗月之力却渗透了你的身体,以致你根本无法感受到明月的召唤。如果不将那灵魂取出,你永远也不能飞起来。”
风蔚然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听到屋檐上的积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在静夜里听得很清楚。起飞日的尴尬,风长青的奸笑,石秋瞳的同情,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刚刚发生,在眼前如走马灯般掠过。飞翔,他突然发现这个词对自己有无穷的魔力。
飞翔啊,与蓝天为伴,随星辰起舞,让云朵将自己席卷缠绕,让太阳把自己融化。从此不用再孤零零的站在冰冷的大地之上,看着自己的同类在头顶上自由如风,无拘无束。那种酸楚的感觉,不是刻意的笑容可以掩饰,不是洒脱的挥霍可以冲淡,那种感觉令一切欺骗自己的谎言显得那么脆弱无力——真的真的是很伤自尊的。
多么诱人的提议,他终于忍不住这么想。
风蔚然转过头,看了看胡斯归,有些犹豫:“你说……我该怎么办?”
胡斯归此时手已经从刀剑上放松开,沉吟了一会儿,说:“你自己的事情,还是应该你自己决定。”
“我只有十六岁,很多事情还想不大明白,你总得给我点建议吧?”
胡斯归挠挠头:“这可不好说,我不能确定这家伙说的是真是假,虽然听上去无懈可击。不过,能够飞起来,对于羽人而言,的确是很重要的。羽人飞行的原理我多少知道一点,明月……”
风蔚然打断他:“这么说,你建议我接受他的条件?”
胡斯归踌躇了一会儿,说:“这个……算是吧。我是个商人,没听出这件事对你有什么损失。”
风蔚然点点头:“好吧,容我再考虑一小会儿,只需要一小会儿。”
他背着手,眉头紧锁,在屋里来回踱步。辰月教主也不多说什么,悠然坐在桌边。胡斯归却在一旁站着,眼睛随着他的步子从左转到右,从右转到左。
风蔚然在屋里走了几圈,不觉来到墙边。突然之间,他一跃而起,从墙上摘下云栋影的弓箭,将箭搭在弦上,对准了辰月教主和胡斯归。
“我不知道你是假天驱呢,还是真天驱的叛徒,”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可以骗得了我一时,但我并不是傻子!”
胡斯归似乎没回过神来:“你怎么了?发疯了?”
“我没有发疯,”风蔚然说,双手仍然很努力的维持着瞄准的姿势,云栋影的硬弓长而重,他作出这样的架势,实在是很费力气。
“就算你不答应他的建议,也不必把火发到我身上吧,”胡斯归说,“我为了你费那么大力气,差点被云灭杀死,你还这么冤枉我,我可要生气了。”
风蔚然冷笑一声:“嗯,你说得很对,的确很值得生气,换了我也一样。但是你口口声声是陈福最好的兄弟,见到杀他的凶手,居然一点也不生气,还能建议我和他做交易——咱们俩究竟谁发疯了?”
胡斯归怔住了,不由得面色惨白,额头汗水滚滚而下。辰月教主长叹一声,显得十分失望。两人机关算尽,眼看就要得逞,没想到还是露出马脚。
风蔚然一步步靠到窗边,缓缓说:“我不认识天驱,不认识辰月教,不知道他们做过些什么。但我知道,天驱的陈福,帮助过天驱的我父亲,都是有种的男人,他们比这个辰月教主强一千倍。就冲他们,我也决不能为辰月教所利用。”
辰月教主继续摇头:“孩子话……你这一生都不想飞起来了?”
“我想,想极了,做梦都在想,”风蔚然说,“可是我希望作为一个羽人飞起来,而不是一头猪。”
胡斯归怒极反笑:“好吧,你可以开弓试试。我对你的箭法略有耳闻,不知道你能射掉我几根汗毛?”
事实上,这一箭能不能发出还是个问题。云栋影的弓,他光拉开就很勉强了,支撑着说了那么久话,两条胳膊已经十分酸疼。何况他这些年根本没有用心去学箭,虽然近在咫尺,也难保不会射歪。胡斯归和教主对他的实力一清二楚,因此只是好整以暇的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风蔚然满头大汗,思索了一小会儿,把箭头微微向旁边倾斜了一点。他想起自己当年学箭的时候,差点一箭射中云灭,眼下也可以如法炮制。
歪打正着嘛,他想,反正我也瞄不准。
他龇牙咧嘴的用尽浑身之力,将那张硬弓拉到了三分之一处。不行了,就这样吧,他想。
然后他就把那支箭射了出去。闭着眼睛射的。
哧的一声,这一箭的力道听上去出乎意料的强,随即是一声惨叫。风蔚然定睛一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支箭射穿了胡斯归的右手掌,鲜血正在顺着箭杆往下滴。
管用了!他想,再来一箭吧。
他慌慌张张的使出吃奶的力气,再放出一箭,这一箭竟然隐隐带有破空的呼啸声力道更大。睁眼时,胡斯归的惨叫更加凄厉——他的左眼被射中了。他捂住眼睛狂呼了几声,风蔚然听得分明,他叫的是:“是谁?”
风蔚然一阵迷糊:除了我,还能是谁呢?但紧接着,窗口真的跳进了一个“谁”。
赫然是云灭。此前被胡斯归砍翻在地的云灭。他喘着粗气,身手不大灵活,看来背上的伤势不轻,但手中的弓箭却是稳如泰山,箭头闪烁着死亡的光芒,面对着教主与胡斯归。
风蔚然这才找到了自己射出的两支箭,一支在房梁上,一支在墙上。“真伤自尊,”他低声说,但心中却充满了欣慰。
与此同时,一缕清晨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长夜已尽。
辰月教主对云灭的箭视若无睹,但眼眶中却出现了泪花。太阳升起来了,暗月的力量消失了,现在即便抓住风蔚然,也没有任何作用。为了苍银之月,他虚掷了大半生,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