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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我嗔了一句,“说什么呢?您长命百岁……您吃饭了没有?”
“太阳没落,吃什么饭啊!”奶奶拉我手往屋里走,“来来来,都出来看看,大孙女回来啦。”
我看奶奶的背比两年前驼得更厉害了,萎缩的牙龈让一颗门牙显得更加突兀,好像老了不只两年。
“奶奶。”我总记着奶奶的重男轻女,却不知她竟然也对我的回来如此热情,心里头不禁怪起了自己的忘恩负义。
从前的三次回家,奶奶也会招呼我,可是远不如现在这样,难道说奶奶对我改变了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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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孙女啊,你突然回来住哪?啊,是了,家里还有一个屋子空着,你就先住着——让我想想,你先洗头洗澡,我给你做好吃。”奶奶拉我手到了我从前住的父母房里,“我真是糊涂了,这本来就是你爸爸的房间,里面脸盆、电风扇都有,这些年一直是你堂哥炳文再住,他现在也去了外地做事了。”
“嗯。”我的眼睛最近是得了容易流泪的毛病,“我知道,会的。”
“会什么啊?”奶奶嗔怪起来,“孩子再大也是孩子,你先忙,我出去看看要做些什么。”
我对房间里来的东西并不陌生,打开旅行袋找了毛巾出来,从床底下翻出脸盆,到了天井水龙头处打水。
“大孙女啊,你伯母正好烧了热水,快点提桶来打。”奶奶在客厅对我喊,“快点,你伯母等下还要用煤炉煮饭的。”
“哦。”我赶紧回房间提了一个桶,在水龙头下冲去了灰尘,到了伯母的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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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伯母柔柔一说,“屋里衣架不够就去我那里拿。”
“嗯,谢谢伯母。”我应了一声,觉得这次回来感觉好像不同以往——该怎么说呢,大家好像对我都客气起来。
我打水洗头洗澡,正要提桶出门去洗衣服,被奶奶拦住了,“越大越不长记性,不记得上次全身过敏的情形了?到你三婶那里去,那里的水是山上抽下来的,比你们的矿泉水还好。”
“好。”我觉得自己就像不懂事实的小孩,却对这带嗔的关心感到一阵阵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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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候,我到奶奶的厨房看要不要帮忙,被她赶了出来,“洗得干干净净的,来这里凑什么热闹?听你爸爸说,你煮东西可是难吃,我可不要试试。”
“那好吧。”我双手一摊,转而去碗柜拿了两幅碗筷出来,摆在桌上。
“阿芙,这里炒了米粉,放了空心菜的,过来端一碗吧。”
“阿芙,今晚摘了新鲜的莴苣,过来尝尝鲜。”
就在我看着眼前的木桌觉得亲切的时候,大伯母和三婶先后对我喊了话。
“不用了。”我推辞道,“奶奶也做了饭,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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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读初中的时候,老家经过几番吵吵闹闹,最终还是分家,从此结束了一起吃大锅饭的时代,大家在自己的厨房忙好吃的,仅在少数时候,才招呼其他屋也来凑热闹。所以,今天我同时被伯母婶婶请吃饭,无论她们只是随口一说,或者客气,都让我有不同的感觉。
“来,你小时候爱吃的空心菜。”奶奶把墨绿色菜端上桌,“别等了,吃饭。”
奶奶连生四子,除了抽自制的卷烟外,一辈子节俭,现在炒一大盘蔬菜,已经是对我特殊招待了。
“怎么样?还是自己家里的米好吃吧?这菜也是新鲜的,你这丫头也不早说回来,要不然就摘更多一些。”奶奶眼弯里都是笑意,“现在的人都忙工作忙生活,懂得回来看老人的不多了,你能回来奶奶就高兴,就比什么都值得。”
“好吃——”我满口应道,对这寡油的菜连连称赞。
吃过晚饭,我抢先收拾碗洗过,然后就出外溜达,在前后邻里的“阿芙回来了”的声音中,我慢慢步行,到了村小学的铁门口,往里探头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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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贺知章你根本就是骗子,我离家十几年口音全改,一听就明显。”我心里发着古怪的嘀咕,“只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倒是很写实,我这样一个极少回来的人,的确是这边的新客人了。”
我想着自己的心事,听见里面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赶紧把泪水擦去。
“这是——呦,阿芙,都说女大十八变,你还多了一变,真是越来越苗条漂亮了。”一个中年女人拉开铁门出来。
“祝老师。”我认得她就是教过我两年数学的老师,便恭恭敬敬鞠了一躬,“您还认得我?”
“看你说的,你变化再大,这眼睛眉毛不还有小时候的模样?这一次回来,是看奶奶的吧?她也怪想你的。”朱老师慈爱地拍拍我的肩膀,“懂事的孩子还是让人暖心。”
“奶奶也会想念我?”这点我不敢想过。
“你在外这么多年,是不是常常耳根子发红发烫啊?那就是你奶奶想你了,知道吗?”
我几次回来都没有见到祝老师,等于与她分别了十来年,可是听她说话还是轻声细语,即使是说着家乡的方言,温柔还是似曾相识,而她,仍像从前一样,关心的不仅是我的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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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耳根红的事情,我从来都不甚在意,却不知家乡人给它冠上了如此温馨的含义。
“奶奶也会想我吗?”我往铁门内看去,依稀记得小时候的我,就在与铁门相对的教室门口,还对祝老师泪眼汪汪说着,爷爷奶奶一点也不疼我的事情。
“怎么不想?自从你爷爷几年前去世了,她一个老人就更寂寞了。晓芙,老师知道你有本事,这村里二十几个和你年龄相当的人,就你又读完高中又读大学的,你爷爷是没福气看见这个,可是奶奶就高兴得不得了,到处跟人家说,她的大孙女读书一级棒。
“你想想看,你爷爷奶奶的孙子孙女是不少,可是让他们两个从小带起来的,除了你堂弟鲁文和你,还有谁啊?”祝老师语重心长,“你奶奶也是操劳一辈子,没有多少时间了,有空多回来看看她……老师也要回家吃饭了。”说着,祝老师拍拍我的肩膀走远。
“祝老师好走。”我一时间百感交集,对祝老师的深深叮嘱心情复杂,又对自己其实霸占爷爷奶奶的事实小有高兴。我现在觉得什么都值得了,我不是没人爱的。
往后的半个月时间,我就赖在了老宅里,白天跟奶奶去摘菜、走亲访友、到集市买点东西,晚上就在客厅看现场版的‘动物世界’,看那些四脚的壁虎从各个边角爬出来,在昏黄发暗的墙上的,上上下下,好像吸血鬼匍匐其上,有时候兴致极高,就把奶奶的安乐椅搬到楼上,仰躺着看闪亮的星星,和一闪一闪的红点。我知道,那就是飞机。
、三六章
小时候我也爱在楼顶上,托着下巴看星星,仔细辨别其中红点闪烁,对那些能在天上飞的大机械,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天也能坐上去。
我知道,村里有很多没念过多少书的人,最终还能到省城买房子买铺面,或者早早的结婚生子,建立自己的家庭,可是心里仍然庆幸并感激,自己尽能力念完了书,对自己有一个更深刻的了解。
这一次回家我,没有把电脑带来,家里除了爷爷的草药笔记,也没有可看的书。说到那些聒噪无味的电视剧,我也早就失去兴致,便在无以聊赖的时候,四处走走转转,看家乡人黝黑的脸,看孩子们玩那些流传多年的游戏:打纸板、玩泥水、捉青蛙小鱼,都是四五六岁的年纪,至于已经腻烦这些的,便骑单车、轮滑或者,待在家里上网打游戏了。
有好几个晚上,我放弃星星和飞机,选择和奶奶在客厅听她和人唠嗑,或者看一些方言的电视剧,居然也有一二分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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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时间,我和以荀每天打半个小时的电话,和高腾则以发信息为主,说的事情大同小异,可是描述的方式大不相同,比如家附近的那个商店,我对以荀是这样描述的:
“老店长的皱纹是愈发深刻了,我一进去,便当我是哪里来的客人,我呢,也记不清楚从前是怎么称呼他的,就觉得他店里卖的那些小吃都还是一样。”
对高腾,我则是这样说的:
“那个店面,已经扩张成原来的两个大了,只是店长还是从前的一个人,十几年的时间,让他的头发花白许多,但是眼角的笑意,也越发深沉,我看他把自己六岁大的孙女抱起,不禁觉得,这老家的风气,还是在慢慢改变。除此以外,我还常常背着奶奶去那里,买一些小的东西吃,以免被她说我乱花钱。有一次,我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门口抽烟,好像十分落寞,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自己的父亲,与他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
对我说的话,他们两个的回复也大为不同,以荀,总是淡淡地说,“你啊,总是这样感时伤事,小心白头发又蹭蹭蹭冒出来……什么时候回来?”
高腾则会这样回复:“你分明要用自己的言语,将我从这边拉到你身边,看看你身边的一草一木如何不惊天动地,也让你万分惊喜,让我与你感同身受。”
而对于我所描述的,在楼上看闪闪而过的星星和夜行的飞机的事情,以荀想了想说,国庆节要和我一起坐飞机去首都,高腾则说,小时候他总在晚上对天射弹弓,只可惜,一直不能把上面的东西像果子一样,打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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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天晚上,就在务工回来的家人都在忙着洗澡,吃饭,娱乐的时候,奶奶端了一碗面条到我房间。
“奶奶,您吃,我减肥不饿。”我看面条上盖有煎鸡蛋、香葱、鱿鱼丝,知道这是她费时间准备的。
“减什么肥?奶奶就喜欢看你胖乎乎,圆滚滚的样子,看你这样瘦不拉几的——对了,你也看见了,比你小几天的鲁文,女儿都两岁大了,现在还能叫姑姑了,你什么时候结婚?让奶奶也为你高兴高兴?”
鲁文的女儿,小名叫做虫虫,是一个总爱皱着眉头的小丫头,和我小时候有几分相像。我记得看见她的第一眼,她张开双臂,向我摇摇晃晃走来,嘴里发着不清不楚的“姑姑”,让我忍不住蹲□,子打开臂膀,在她走进的时候,一把将她抱起,“姑姑亲宝宝,姑姑亲虫虫。”
这时候,宝宝的爸爸,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