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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又不是你,哪能说哭就哭的。’
刚刚最难过的时候她都忍住了,现在更不可能在小苗面前放肆宣泄。
‘你瞧,你跟姐姐一样,都是死鸭子嘴硬。’小苗轻轻抱住她,眉心皱蹙得更深切,彷彿她才是那个受伤的人:‘真希望我是你的白马王子,现在能搂着你,安慰你,叫你好好承认…其实你是难过得要命了……’
她没有,不难过的,若真要觉得懊恼,也是恼着自己忘记组织的规定,轻易就掉入感情的网罗去。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她重新与人划清界限,继续在那冰山一角自筑窝巢,恢复从前的一切了。
小苗侧眼看见,靠在自己肩头上的宋琳,净秀的眉宇也正紧紧深锁,却无法阻止泪水从合闭上的眼眸中不断涌出,将她的白衣裳浸濡成透明颜色,透明得像此刻的宋琳一样,伪装的混浊不再,还原一方干净清澄。
‘给我五分钟…不,三分钟就够了……’
‘我的肩膀可以一直借给你,虽然没有姐夫的宽,姐夫的壮,撑着你,倒是绰绰有余了,直到有一天…你也能找到可以倚靠的肩膀,让你撑一辈子。’
“小苗,别再哭了,你的眼睛会瞎掉的。”
小苗九岁的时候,母亲因病过世,大厅中全是前来吊唁的宾客,小良被方老爷紧抱在怀里哭得厉害,小苗则躲回自己房间,蜷曲在墙角下啜泣不停,玺亚就蹲在她跟前,慌得不知手措。
“你的眼睛又红又肿,再过半分钟一定会变瞎子的,要不,我作鬼脸给你看,看看嘛!”
玺亚没被理会,小苗一直将脸埋藏在膝盖,隔绝任何劝慰,他没辄,搔搔后脑勺,张开膀臂怀搂她,像方老爷抱着小良那样。
“难道我不行吗?有我陪着你…还不行吗?虽然不是去世的夫人,可我会陪着你啊!”
“爸爸说…生老病死是难免的,什么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有一天你也会走的……”
“那…我不吃那筵席了,哪儿都不去,就待在你这儿,好不好?”
“骗人…咱们家的下人一直来来去去,我好不容易喜欢上他们,人又走了,来了新的,又得重新认识,你也一样啊!玺亚……”
“我是我,他们是他们哪!”
“我给奶妈写过信,可她一直没回我消息,姐姐说奶妈找到新人家,把咱们忘得一干二净了。妈妈…妈妈到了天上久了,会不会也不记得我、爸爸、和姐姐啊?”
“夫人才不会,她脑子可好了,我也不会,不单要一直陪着你,还要把你记得牢牢的,连作梦都会梦到你,这样行不行?”
下一秒,他好不容易见到小苗破涕为笑,于是那天他赶忙跑去做了一件工作,提醒自己要记得小苗的重要工作………
是什么呢?
玺亚双手插在裤袋,想了半天,就快要有点眉目的当儿,程家大宅子已经到了。
‘分手…?分手…?’
纤纤净掉着泪,喃喃覆颂他的请求,素手则抖抖抓紧耳边垂落的发丝,要连耳带发似地一并扯下。
她不要听,不听!
‘对不起。’宽广的庭院中,玺亚弯下身,以九十度的姿态向她低头道歉:‘是我任性自私,是我不好,你要怎么怪我都行,可我…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
她盲目的手还是胡乱抓着,忽然抓出了一丝头绪:‘是方小苗…是她……’
‘不关小苗的事,是我的问题。一开始,我只想跟程司令的女儿交往,跟一个显贵身份,以致没能考虑到你的心情,再这么欺骗你…我实在做不到。’
‘我不在乎!不管你的动机是什么,不管你要的是什么,不管你是谁,我都不在乎,别说要分手的话……你要情报我可以给你,可以的……’
她这番哀求的话在他意料之外,而恍然大悟看住泪流满面的纤纤。
她知道了?知道眼前这个杨少京是假的,还有他接近她的目的?全部?
纤纤跑上前,将他僵直的身子紧抱不放:‘天啊!少京,我喜欢你,我可以豁出一切地喜欢你,其他都可以不在乎,请你留下来,别…别再说分手了……’
‘如果是这样……我们更加不能继续下去了,对不起……纤纤,对不起。’
‘不要!’她尖叫一声,阻绝他最深的歉意:‘我不要你道歉,为什么非小苗不可?为什么非她不可呢?我有哪点比不上她?我喜欢你的心…绝不会比她少的!’
说实话,那一刻玺亚是被她深深感动了,铭感五内,也因此,更不能再多留一分一秒,他低下头,又说:
‘对不起。’
‘不…别走……少京,别走……’纤纤慌乱地目送他离开,朦胧中看见小苗正在另一头迎着他。不行,她不甘心,她就是不罢手:‘你站住!’
玺亚停下脚,后方传来枪枝上膛的声响,这犀利的直觉没错,亮黑的枪口正对准自己的背,每每总叫人背脊发凉。
‘我可以杀了你,你背叛我,出卖我家的机密,我能杀了你的!’
‘那么…’他凝视着天边的一抹蓝,干净透明,忽然想起了小苗曾经以为死去的玺亚就在那一方美丽的天堂:‘请你动手吧!’
那么慈悲的世界里…他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身份、居所吗?
这天,小良把她的贵重手饰全搬到小苗房间,共有三大箱盒,然后挑三减四地嫌起妹妹身上的装扮。
‘不行,不行,太素了,你到底有没有扑粉啊?’
‘有啊!’
‘那就是没打腮红,哪!你的脸色白,不好好匀饰一下可真见不得人呢!’
‘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姐姐啊?’
ㄚ嬛被小良一把推开,她干脆自己来帮小苗上妆,一面吆喝下人到她房间拿衣服。
‘不行,那一套我不能穿,太露了,上回你穿还挨爸爸骂呢!’
‘哎哟!’小良硬把紧张的小苗按回座位上:‘今天你办画展,穿特别点儿不会有人敢说话的,更何况少京今天也要回来了,不穿得漂漂亮亮欢迎他吗?’
‘他…他回来犯不着大惊小怪的吧!’
小良正想逗她玩,没想到云笙仓促地闯进,吓坏房里所有人。
‘小苗!不好了!我刚接到消息,你的画…这次要出展的画全部都……’
他们赶到美术馆的时候,馆内馆外被警察封锁,馆长则在展示厅中焦急地来回踱步,絮叼事情来得太突然。
小苗呆望着案发现场凌乱不堪,她的作品倒的倒,掉的掉,而且全被利器狠狠割划破坏,没有一幅幸存。
‘小苗!你还好吧?’
宋琳也赶来了,听到小苗恍惚地应她一声后,便迳自将展示厅巡走了一回,轻声问起馆长:
‘馆长先生,请问这些画里头,是不是有一艘船的作品,在上回的画展中展出过了?’
‘是啊!是啊!’见到艺术杰作通通毁于一旦,馆长本人也心疼得不得了:‘因为那幅画画得很棒,是我坚持一定要再展出一次,哪!就是这一幅,已经快看不出它的原貌了,真是狠心啊!到底是什么人会做这种缺德的事……’
馆长自地上拣了一幅起来,在无数笔刀刃的痕迹之下,还能隐约看出一艘船的模样,“龙湍”舰艇就这么付之一炬。
就这样,画展临时取消了,小苗在警察局做完笔录后,云笙坚持要送她回家,她不愿意。
‘我心情不好,可说是糟透了,’自嘲地笑笑,又望一望被云朵阴影遮盖的道路:‘今天天气凉爽,我走着走着就回去。’
小苗独自来到公园,偌大的公园中人虽多,大部份都集中在树荫下,打盹、下棋、聊国事,她离群索居地走到石桥上,那儿有几棵杨柳垂落池塘里,在头上形成一弯小荫儿。
双手撑在桥栏,有意无意望起水中泅泳的鱼影,没多久,斜前方草坪来了一阵渐缓的马蹄声,她不由得杏眼圆睁,怦然心动。
玺亚从马背上跳下来,寻望四周的样子像在找什么人,很快,便发现桥上的小苗。
小苗笔直而立,看着他的神情尽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桥上桥下,他们的见面恍若隔世。
‘我刚从你家过来,画展的事…我听说了。’他牵着马走到桥墩旁:‘你还好吗?’
她以为她会不好,甚至再凄惨不过了,但现在玺亚来了,一如往常,很久以前的往常,这乍现的澎湃情绪更胜画展的事。
‘我的难过刚刚完毕,现在很好。你的脚呢?’
‘好极了。喂!你真的没问题吗?’
她很肯定地点头,却叫玺亚纳闷,那些残破不堪的画是她视之如命的命根子,这次的画展又是她期待已久的,现在怎么可能如此平静?还拿着满满怀念的表情与他相对,好像他们已经分开了十个寒暑。
‘你才华洋溢的,不怕画没了,馆长说,要让你再挑个日子办画展。’
‘我说不难过了呀!’她冲着他淡淡笑,换来玺亚的一头雾水:‘你倒是没什么精神啊!’
‘我…前些日子和纤纤分手了,一刀两断,再不彼此牵扯了。’
‘咦?’
他丢下疆绳,连朝气也一并丢掉,小苗细细端详玺亚朝桥上走来,眼前这一幕好似海市蜃楼,一个少京,一个玺亚,他们却重叠了,不差分毫,失落的神态与走路的样子都重叠了。
‘为了不让自己再撒谎下去,我自私地,跟她分手了。’
‘撒谎?’
‘我…从未喜欢过她。纤纤难过又生气,气得要开枪杀了我,我相信她放枪的技术跟她爸爸一样好,却射偏了。’
‘你…原不打算躲开吗?’小苗突然听懂的刹那也攫住他:‘别,不要再做这种傻事,请你好好活着,活下去,我实在没办法再…再……’
‘小苗?’他狐疑地伸出手,笑着拂碰她褪为白皙的脸庞:‘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啊……玺亚的手还是那么温暖,不多加一分力量轻触她的脸的方式,为什么她之前完全没发觉呢?
‘是啊!你还安然无恙,’庆幸着,小苗柔柔反握他的手,紧贴住自己冰凉的脸颊:‘我却老做着恶梦,一遍又一遍,亲眼目睹你的死亡。’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