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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3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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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口里也只有小船三两艘,不足以让所有人安全渡河。

这才是卢翘楚下定决心要死守的真正缘故:她无论如何不肯抛弃自己的袍泽,独自逃生。

战士们被训导官如此激励,顿时士气高涨,高喊杀敌。

这一局的百总正是常志凡安排的人。他见军心思战,卢翘楚又是亲临前线,自己若是硬要卢翘楚渡河,别说卢翘楚不同意,就是这些兵士也未必能够理解。而且他在军衔、军职上都低了卢翘楚一头,如何能够以下犯上?

——且等一等吧,说不定宁远一发兵,鞑虏就退了。

百总心中暗道。

他却不知道,宁远此刻实在分不出兵来。

这五百骑兵正是喀喇沁和黄旗马甲兵组成的小股人马。他们的任务是渡河去寻找多尔衮的大军,以求合力攻克宁远。为了掩护他们渡河,索海和图赖不得不发起攻城战,拖住城里的明军。

常志凡在这种情况下,自然难以分出足够人马去救援河渡寨。要对付这五百骑兵,起码也要等量的人手,而他手里的战兵总共也不过千余。于是他只能寄希望于卢翘楚安然渡河,等日后有需要时再夺回河渡寨。

骑兵攻打寨堡并不甚得力,只是满洲人本来就是标准的骑马步兵,就是冲锋的时候也更乐意步战。几个勇悍的满洲甲兵当即翻身下马,带动了数十上百的甲兵跟着冲击河渡寨简陋的寨门。其他骑兵则仍旧在马背上射箭,为他们压阵。

砰砰砰!

随着明军火铳响起,冲在最前面的甲兵倒下一排。

后面的东虏甲兵都知道火器的威力巨大,足以破甲,同时也知道每次放完一铳,到下一铳的时间间隔不短,正是冲上去破门的大好时机。

杀手队换下了火铳手,冲到门前,搁着寨门朝外捅出长枪。东虏喜欢用刀,当下只能硬挺着被打杀,拼命用大刀砍寨门的木条。

卢翘楚听着寨门之外野兽一般的嘶吼声,心中一阵发憷。她咬了咬舌尖,努力平复下呼吸,脑中抑制不住地冒出了个念头:伯父就是死在这些禽兽手中的?

这便是国仇家恨!

“门破了!”

简陋的寨门旋即在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之中被砸开,身形高大的东虏甲兵冲进了寨门,嘶吼着挥动大刀,想扫出一片空地来。

两个明军藤牌手毫无惧色,在那虏兵立足未稳之际已经冲了上去,一个抱腰,一个扯腿,无比熟练地将这虏兵放倒在地,显然是经常玩枣核球的高手。身后的长枪如影随形,刺入这虏兵的身甲,带出蓬蓬血注。

百总大吼一声:“列鸳鸯阵!守住门口!”

两个藤牌手抽身而退,戴上盾牌,与其他旗队的藤牌手一并组成了人墙,堵住了寨门破口。

火铳手装填完毕之后,列队射击,目标却是那些骑在马上放箭的鞑虏。

“杀他娘!”百总暴喝一声,手中的斑鸠脚铳发出一声暴喝,木质的枪托重重后撞,被他的肩窝死死顶住。

随着这声特殊的枪声暴起,一个身穿铁甲的鞑子头上爆出一蓬血花,栽下马来。

百总暗道一声好险,他刚才瞄准的是旁边那鞑子的胸口,没想到竟然误中副车,还是爆头如此稀罕的一幕,正好可以提升士气。

果然,士兵们以为自己长官神射,纷纷叫好,士气果然大振。

鞑虏那边却不自觉地朝后又退了三五步方才止住,再次开弓的时候却谨慎小心了许多。

步战的鞑子又打了一会儿,方才退了回去了,算是结束了这第一波攻势。

“伤兵速速下来包扎!”卢翘楚的目光在几个挂彩了的伤兵身上飘过,早就关注多时了。

局里只有随行的医务兵,此刻在训导官亲兵的帮助下紧张地给伤兵创口清洗消毒,上药包扎。

卢翘楚对于医疗急救之术属于“看会的”一类,只能帮着指点,要自己亲自动手却是不能。尽管如此,士兵们仍旧是感恩戴德,战意盎然。

外面的东虏见了寨子里有人运来木板修门,登时就要发起第二波攻击。他们沿河走了一路,都没发现渡船,好不容易看到个渡口,还被明军修了寨子,如何能够不攻打下来。再看看背后的宁远城只有二里不到,说不定什么时候重炮的炮弹就落在头上了,更是不能不用全力。

“报,瞭望手消息。”

常志凡站在城头,取过竹筒,打开一看顿时心凉了大截:河渡寨正在拼死抵抗!

 第471章 沙场昼夜多风雨(7)

有一个道理不用讲,战士就是要上战场。

这句话的出处已经难以考证,本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训导官说的一句大白话。只是这句话大白话实在太白,剥夺了一切的逻辑论证,直接给出结论。如此完美的洗脑词,自然被写在墙上,印在纸上,挂在宿舍、食堂、操场等等各种能够看到的地方。

总训导部请来的各种戏班子,如果不用自己特有的唱腔将这句话唱上几十遍,那他们的演出就是不完整的。

所以河渡寨的战士没想过这一仗该不该打,或是否能不打,因为这个道理不用讲。

常志凡也没想过河渡寨的拼死抵抗会死多少战士,有多少条人命化作烟尘……那是文人们的事,作为厮杀出来的军官,自己的生死都早已抛诸脑后,部队的伤亡也只是数字。做不到这点的人,只能送他“慈不掌兵”四个字,去读书考状元吧。

河渡寨守兵没有撤退,要么是有人不让他们撤退,要么就是没条件撤退。前者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没有给卢翘楚指挥权。后者倒是极有可能,多半是船队正好前往西岸送粮,还没返回。

既然守兵没能撤退,那么以常志凡对卢翘楚的了解,这位“爱兵如子”的训导官肯定也不会孤身离去。

他的担忧很快得到了证实。

王钟传下消息:河渡寨里并没有船队,倒是在西岸发现了船队正在卸下粮食。

赵炜走到常志凡身边,低声道:“千总,要不派一个局前去增援?”

“一个局……那不是成了添油消耗了么?”常志凡摇了摇头:“于事无补。”

“那卢训导那边……”

“将军难免马上死……沙场上哪有那么多周全的事。”常志凡说得铿锵有力,心中却有些后悔自己顾虑不周,将卢翘楚送到了河渡寨,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得力部下能够用蛮力制服卢翘楚,然后送她渡河。

——唉,女子本就不该掺合到沙场上来。

常志凡心中叹道。

……

“放肆!你怎么闯进来的!快出去!”梅家媳妇惊恐得喊破了声,大声呵斥道。

“许百总,你可有事?”卢翘楚伸手挡住了梅家媳妇的暴怒,镇定地看着闯进帐篷的百总许成。她是进来换衣服的,刚脱了胖袄外袍,此刻一身中衣站在个男子面前,若前早两年在家时候,恐怕早就羞愤得要去死了。

然而沙场之上,那么多血染征袍的战士在眼前晃动,中衣见人又算什么?

“训导,事到如今,您不能不走。”许成抱拳行礼。他一直在等机会放倒卢翘楚,然后以暴病的借口带着亲信将她送上最后一艘渡船。可是卢翘楚一直在阵前活动,让他难以下手。总算等到卢翘楚说要“更衣”,他才找到了这个机会。

为了避免尴尬,许成故意放慢了一步闯进帐篷,却没想到卢翘楚是真在更衣,而非“更衣”。

不过不用关心这些细节,重点是完成千总的交代。

许成上前两步,一时又有些下不了手。

一直都是怕打不死人,现在又怕打得太重……

许成抬起手,刚有些迟疑,突然眼前一闪,只听到衣衫破空,手臂上突然传来一个似柔还刚的力道……接下去还不等他明白过来,脚下莫名一软,人已经砰地一声仰躺在地上了。

许成不可思议地晃了晃头,长刀的刀尖已经轻轻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你这是要打晕我送我走?”卢翘楚沉声问道。

许成痛苦地别过脸去,算是默认了。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摔倒在地,那电光火石的瞬间在他脑中只留下一抹空白,简直就像是中了邪!

——“卑职自幼读书习武,走马射箭。平日里所用练功刀也有五六十斤重,等闲男子三两个都未必能近身。别说出任训导官,就算是旗队长,卑职也自信能够胜任!”

事实证明,卢翘楚并没有在皇太子面前吹牛,而且还略略有些谦虚。

卢翘楚收了刀,没有再说什么,从梅家媳妇惊恐的目光中镇定接过一身女装,悉悉索索穿戴起来。这衣服是借梅家媳妇的,对她来说有些宽大,腰间还可以用鞓带约束,手腕就只能用绑腿先凑合了。

“是不是太素了点?”卢翘楚低头看了看效果,虽然能分辨出女装,下人的衣服总以褐色、灰色为主,很难取得让人眼前一亮的效果。

梅家媳妇呐呐不能言的时候,卢翘楚已经走到门口扯下一面红旗,随手系上,便成了一袭大红斗篷。

灰色的世界,登时跳脱出一抹嫣红。

卢翘楚又取了刀,转头对仍傻在地上的许成道:“百总,敢上阵否?”

许成翻身而起,掩面奔出,投入到前方杀阵之中。

鞑虏攻势愈来愈疾,寨门几次失守,又拼死夺了回来。两军伤亡人数基本持平,都是伤亡三十余人。这对于明军而言,已经是三成多的战损,正是考验军心的时候;对于鞑虏而言,虽然只是不到的一成的损耗,但也有些心惊。

许成的斑鸠脚响了两次,接连两个鞑子落马,逼着鞑虏的骑弓手又退了些许。马弓的威力本就不如步弓,他们这一退,对明军藤牌手的影响就更小了。

冲在最前的东虏甲兵也已经力竭,见明军阵型又稳固下来,只得退下休整,图谋再来。

“伤员休息!”许成高声喊道。

“将士们!”一个女声压住了许成的尾音,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连伤员都忘了呻吟,整个营地顿时静谧一片。

“自古汉贼不两立,此天地之道!我辈今日披坚持锐,奋勇杀敌,正是为替天行道!且不说皇明与我等甚厚,就是本着一颗良心,莫非敢教此些胡马踏进一步?!”卢翘楚站在粮袋上,高举长刀,慷慨激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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