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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是在试炮。”孔有德站直身子道:“看好了,到时候渡河时咱们也有数。”
孔有德故作轻松,其他侍卫自然也都放松了许多。然而他本人心中却是越发沉重。黄河水流湍急,就是等闲时候渡河也不容易,更何况要冒着明军火炮强行渡河。若是选择河面窄的地方,那更是会被火炮全面覆盖。若是选择河面宽的地方,一旦上船就成了靶子。
这一仗不好打啊!
——恐怕只有再花些功夫,多派探马查明明军河防情况,找一段没有明军火炮的地方渡河了。
孔有德心中暗道。
……
轰轰轰!
火绳燃烧速度是不可控的。明军炮手几乎同时点火,火炮发射速度却是各有快慢。
随着第二轮炮响,埋伏在沟里的八个的关中壮汉各个手持弓弩,朝六十步外的清兵冲了上去。
那些清兵总共有十人之多,而且其中有五个身着铁甲,各个都有马。如果两边发生正面冲突,无疑是清兵占据绝对优势,光是马兵对步兵的优势就能让这些身穿布衣的关中汉子尽数被杀。
现在清兵都站在马下,所有的马都在距离他们三五步远的地方啃噬着石缝里冒出来的嫩芽。而清兵也都面向大河,观赏炮弹落水激起的水柱,所有注意力都被火炮吸引。
那些关中汉子以有心算无心,在炮响的短短数秒钟内跑进了三十步,意外地发现清兵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危机。他们自然大喜,以更快地的速度冲向毫无防备的清军。
孔有德耳中还回荡着火炮轰鸣的余音。他抬手挖了挖耳朵,觉得头有点胀,对左右道:“明军的火炮威力倒是不小……”刚说了一半,积年累月在沙场上练就的感应突发警兆,侧身一看,竟然有人手持弓弩朝他奔来。
“杀!”孔有德率先暴吼一声,先发制人夺敌胆气。
被喝醒的清兵也都是百战之余的精锐,纷纷拔出腰中顺刀。
“射!”林涛站住脚步,手挽强弓,瞄准了孔有德。
虽然孔有德一身甲兵装扮,但他刚才那声“杀”实在太招人仇恨。这些关中汉子并非第一次干这刀头舔血的买卖,早就形成了默契。他们两人一组,瞄准了那四个铁甲兵,射出了手中的箭矢。
在不到三十步的距离上,普通人只能看到对面人的面部轮廓,而这些常年在山中打猎为生的猎户,却可以做到射穿狐狸、野鹿的眼睛而不伤毛皮。
孔有德眼看着箭头上的寒芒飞近,侧身扑倒,三棱箭头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飞了过去。不等孔有德心生庆幸,只觉得颈中一震,整个人都被连带着朝后推去。直等落在地上,方才觉得疼痛难耐,原来是一支弩箭刺入了他的颈侧。
他顺着箭矢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年轻人盯着他的双眼,旋即扔掉了手中的弩机,从腰中拔出佩刀,朝冲上来的清兵厮杀过去。再然后,一片黑暗蒙住了他的眼睛,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了。
孔有德和两个满洲真夷在接战前被射死,另外一个铁甲兵伤了大腿。仅剩的那个铁甲兵冲了两步,发现身后竟然没人跟上来,再看对面三个壮汉手持长刀嘶吼着杀了过来,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地,喊道:“壮士饶命!”
另外几个清兵见主帅以死,按照满清军法,就算逃回去也是死路一条,连忙跪地求饶,纷纷喊道:“壮士饶命!我们都是汉人,饶命啊!”
络腮胡原本冲在最前面,见这些清兵竟然就此投降,心中既有惊喜也有疑惑,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扔掉兵器、甲胄!”林大哥快步上前,手中长刀指向铁甲兵面门。
其他几人也又换上了弓弩,遥遥指向这些投降的清兵。
“大哥,他们还有这么多人就投降,怕是有诈!”络腮胡道。
“不敢!不敢!”那些清兵已经喊了起来:“你们杀了我家主将,我等就算逃回去也是死路一条,愿意跟壮士一起上山!”
“想跟我们上山?”林姓大哥见那铁甲兵果然脱了甲胄扔了兵器,冷笑一声,道:“先好生回爷爷我的问话,若有欺瞒便一刀砍了!”
“绝不敢欺瞒。”那些清兵喊道。
林大哥先命人将这投降的七个清兵三三两两绑了起来,方才问道:“哪个是你家主将?姓甚名谁,官居何职!”
七人争先恐后地将孔有德指认出来,又说了那两个真夷的满洲名字。
络腮胡一听自己射死的竟然是恭顺王孔有德,顿时欣喜若狂,却强压住声线,道:“大哥,这孔有德身为鞑子的王爷,怎么会只带这么几个人,穿着小兵的衣甲来河边巡视?他们定然是在骗人!”
“壮士明鉴啊!”被剥光的铁甲兵连忙道:“王爷……呸!是孔贼!孔贼谁都不信,一切地形、敌情都要自己亲自探过,从北到南,他都是如此啊。小人绝不敢欺瞒爷爷!”
“你们身为他的家丁,难道就不想为他报仇?”林大哥也疑惑了。
“爷爷明鉴,”清兵摆出一脸愁眉苦脸的模样,“我们不是他的家丁啊!”
“敢诳你爷爷!”络腮胡突然暴起,长刀破空,登时砍下了那清兵的脑袋。
颈血足足喷了一丈高,如同雨水一般洒将下来,落了那些清兵一身一脸,犹自冒着热气。
其他清兵没见过有人能够翻脸比翻书还快,吓得吱哇乱叫,有两个甚至直接尿了裤子,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尿臊气。
“哎!”林大哥上前拉开络腮胡,故意大声道:“这些人既然要降咱们,咱们何必杀人呢?”
“大哥!我本不想杀他,谁让他诳我至此!”络腮胡一双狼一般的细眼,扫过其他清兵,阴狠道:“孔贼也是鞑子的王爷,征战多年,哪有出来勘探地形竟不带亲信家丁的!”
“爷爷容秉!”那个铁甲兵哭道:“确实冤枉啊!如今朝廷疑心汉人,就连汉军也免不得猜忌。肃王爷、呸、鞑子头领叫豪格的下令,所有汉军、绿营将帅要出营,不得带亲信家丁,还得去他帐前领两个满洲真夷作为监视。就是防备着咱们汉人逃去投奔大明。”他生怕这些人是闯逆余部,连忙又补道:“和大顺。”
络腮胡心中激动,对林大哥道:“大哥,看来鞑子自己先乱起来了。”
“鞑子人少,咱们汉人人多,哪有以少御多的道理?他们迟早是要败退的。”林大哥眼中泛光,又道:“若是咱们汉人上下一条心,不自相残杀,这些鞑子哪里能够在关内如此横向霸道!”
“哥,话也问完了,这些人怎么办?”另一个壮士问道。
林姓大哥走到孔有德身前,仔细看了一番,摇头道:“啧啧,他若是穿着建奴王爷的甲胄,还真不至于被射死。”建奴高级将领的盔甲能将全身包括脖子都保护起来,的确不容易被冷箭射死。
“真是命中注定啊,汉奸不是那么好做的。”林大哥握住露出的箭杆,用力搅了搅,方才将箭矢拔出,确定这孔有德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他解开铁甲系带,将孔有德的衣服裤子尽数剥落,只发现了装着一锭金子的钱袋,别无他物。
“怎么连个腰牌、印玺都没有?”林大哥问那几个清兵:“可是在你们身上?”
那几个清兵知道这人才是真大王,听他说话又和气,格外配合,连忙道:“这些东西照军法是不能带出营门的。”
“那他若是碰到其他清兵,又不认识,如何证明自己身份?”林大哥问道。
“每日都有口令和回令,以此来辨别敌我。”
“那探马一出去就是几日,他们怎么识别敌我?”林大哥越发觉得奇怪。虽然他知道腰牌靠不住,手艺好点的工匠要多少做多少,但连腰牌都不配,那不是开玩笑么?
“探马只管勘察敌情和地形,不管旁的。他们倒是有腰牌,但也没人会去问他们要。”那清兵道:“如今陕西都在鞑子手里,也不怕明军的奸细。”
“大哥,这对咱们来说正好哇!”络腮胡喜道:“咱们只要穿了鞑子的衣甲,大可以光明正大在外跑,也不用藏山沟子里放冷箭了!”
林大哥却稳重得多,道:“让他们脱光了,搜一搜。”
几个弟兄当即上前,将这些清兵的衣服剥了下来,果然没有搜到鞑子的腰牌。这在有些军事常识的明人眼里,简直是不可思议。但且换个角度想想:汉鞑之间的区别就在头发,可谓一目了然。汉人是宁死不肯剃头的,所以看到金钱鼠尾就可以知道是自己人,看到全发的便是明人,何必要费力去做腰牌?
再说如今陕西各军混杂,有绿营、有汉军、有满八旗,文字互不相同,再加上基本都是文盲,做了腰牌岂不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么?
“好!”林大哥大笑一声:“鞑子如此轻敌松懈,覆灭就在旦夕!”他顿了顿,目光在清兵脸上扫过,道:“爷爷庙小容不下这么多人,只收三个,你们自己决定。死了的就当是投名状了。”说罢,他上前挑开了清兵绳索,让他们捉对厮杀。
这几个清兵也不含糊,见有三个名额,当即光着身子对打起来。他们没有兵器,只能轮拳头、掐脖子、踢下阴,为了活命无所不用其极。
络腮胡拿着弩机,缓缓靠近林大哥,低声道:“大哥,真要留三个?”
那林大哥冷声道:“兔子急了也要咬人。先让他们杀,杀完了咱们再动手岂不是轻松些?”
“大哥好计谋!”络腮胡再次佩服道。
“兵者,诡道也。”那林大哥说着却叹了口气,转首望向东岸,心中五味杂陈。
不一时,清兵终于也决出了生死,三个最终活下来的清兵浑身上下也没块好肉,满是牙印、抓痕。不过看看躺着尸体,他们也满足了。
乱世中,有什么比人命还不值钱的?又有什么比自家性命更值钱的?
“爷爷!”一个清兵气喘吁吁道:“咱们还是冒充不了鞑子,您看,这头发……”
络腮胡伸手往头上一摸,冷笑一声,正要说话,林大哥却突然发话道:“你们穿上衣裳,去河上砸个窟窿,把尸首扔了。”他说着便蹲下身,将孔有德的脑袋割了下来,随手找了件衣裳包好,径自走到马前,挂在马鞍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