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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逆李锦,以前名叫李过的那个,于十二月初六日与吴三桂所部在延长县大战整日,最终不敌,北撤到了延川东北的永宁关。吴三桂率部直逼延安,其后东虏三顺王部也相继进入陕中州县。闯逆大军如今在西安未动,不知部署。”
“吴三桂和那辽东三矿徒等于是拦腰将陕西一切为二了,就不怕被闯逆南北夹击么?”朱慈烺看着沙盘上的形势,吴三桂固然成功捅进了陕西的中腹,但北有李锦、高一功,南有闯逆主力,若是站不住脚就会被两厢夹击。
“东虏主力是走关外?”朱慈烺突然反应过来:“豪格他们怎么走的?”
“现在还没确切消息。”尤世威道:“不过有极大可能是直接从关外行军,裹胁沿途的蒙古人,从榆林卫寇边而入。”
“如此一来,高一功和李过就算想南下,也要考虑自己后背了。”朱慈烺道:“现在北有虏兵,南有官兵,李自成怎么走?”
……
“朕怎么走!”李自成身穿龙袍,手持长剑,在秦王宫中愤愤疾行。
吴三桂插入延安之后,正是切断了闯军南北呼应。而官兵在陕州、南阳的攻势,正是截断了陕西到湖广的通路。且不说后路被断,就连湖广过来的粮道都断了!
“白旺那个蠢货!七八万人灭不了左良玉不说,竟然被五千人打得求援!”李自成长剑虚劈,好像恨不得手刃白旺,一笑心头之恨。不过他却算错了罗玉昆的人数。
在席卷了河南一省之后,罗玉昆的队伍已经扩大了上万人,而且以手中老兵为军官,沿途边走边训,如今已经教会了这些新兵起码的锣鼓号令以及方阵布局。这些连武器装备都不齐全的流民兵,在短时间里改头换面,真的有了官兵的影子。
虽然是一触即溃的纸老虎,但白旺不敢跟这样的队伍交手,甚至连试探性攻击都没有做,就一路退兵弃地,最后被围困在南阳,派人走商洛山道向西安求援。
得到白旺的求援书信,李自成更是心头上火,嘴边起了一圈燎泡,简直又像是回到了车厢峡,回到了十八骑入山的时候。
“朱家小贼果然毫无信义可言!不打建奴也就罢了,竟然还来抄咱老子的后路!”李自成怒骂着,又是一顿狂劈,长剑发出飕飕破空之声。
顾君恩站得较远,只等李自成气喘吁吁停了下来,又见刘宗敏和田见秀等将领皆是闭口不言,只得上前道:“陛下,目今之计,当早做打算。秦地已经是一处死地了。”
李自成一屁股坐在陛阶上,垂着头,良久方才抬了起来:“顾先生说说,朕该怎么个打算。”
刘宗敏等人纷纷望向顾君恩,颇为期待。
顾君恩上前道:“陛下,如今大军南北分隔,实在不利。以臣之见,当趁元气尚未大损,及早脱身。”
“去哪里?”李自成冷冷问道。他并不认为顾君恩说得不对,但听着这话却仍是刺耳难耐。
北京是朱明的故都,有则锦上添花,无则不伤大雅。然而西安却是他称帝立国的根本,一旦丢了,全天下都可能来个墙倒众人推。
顾君恩却顾不上那么多,他道:“陛下,可去汉中。”
汉中在陕西西南,秦岭南麓,被秦岭和大巴山团团抱住,是个小盆地。此处水土丰茂,地势易守难攻。往西南便能进入四川,是个能够成就王业的地方。
当初朱慈烺也对汉中、四川颇为动心,但以手中军力,南面打不过张献忠,北面顶不住李自成,只能眼睁睁地放弃了。
“如今黄虎正在巴蜀之地,我军若是入川,怕是一场恶战。”李自成摇头道。
顾君恩也知道张献忠不好打,又道:“若此,便只有西进宁夏,取雍、凉之地,徐图中原。”
“雍凉之地……”李自成虽然攀附了一个党项族祖宗,但并不相信自己能够在那种穷山恶水中建立起第二个大白高国。
“此为下下策,但仍可有一番作为。”顾君恩解释道:“若想成就帝业,还是当取巴蜀之地,出武关取湖广,此乃方为上策。”
建立国家也有难易之分。取一块自然环境良好,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建国,难度就小;要是去了个鸟不拉屎环境恶劣的地方,那难度自然就大得多。宁夏甘肃与四川巴蜀比起来,就像是玩游戏选择了地狱模式……以大顺的行政管理能力,去了那边基本就跟作死没有区别。
然而雍凉之地已经被大顺军接管了,过去不用打仗,四川却在张献忠手里,要想夺过来也不容易。
“朕还有个想法,”李自成抹了一把脸,“赶在明军打下南阳之前,去襄阳!与其跟黄虎两个拼杀,不如走襄阳打武昌!朱家小贼抄咱老子的后路,咱老子就去端他老窝!把南京给他打下来,以后还不是要啥有啥!”
顾君恩顿时心中凉了一大截,然而看着刘宗敏和田见秀等大将眼中放光,他也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这条看似甘甜美味的策略,其中蕴藏的杀机是如此浓郁。
莫非大顺果然不是天命所归,终究难免落败么?这位尚书垂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紫袍,心中哀叹一声。
第337章 满庭紫焰作春雾(4)
“臣请陛下三思。”顾君恩终于还是进言道:“无论是去雍凉之地还是巴蜀,都是以立足不败为第一要务。而取荆襄则陷入四战之地,再无宁日。譬如壮汉鼻衄,看似小亏,实则却会在轮战之中气血耗尽,再难恢复。”
姑且不说等大军南下时,襄阳是否仍在手中。就算到了襄阳,北面有朱太子的大明官军,东面有左良玉大军,西面有虎视眈眈的张献忠,只是派来试探虚实的人马就足够大顺军疲于应付。
再退一步说,大顺在襄京站住了脚,但是这十数万大军怎么过冬?大顺从立国至今,从来没有一处根据地能够稳定供应大军粮草,全是通过追捐助饷,如果不能保证粮食来源,又没有天然屏障可以依托,就只能再次采取流动作战,如此又成了流寇。
而今时不同往日,当年虽然是流寇,却正处于上升期。正所谓买涨不买跌,各地乡绅无不认为改朝换代的时刻来临,也颇能接受李自成这位新天子和他“免粮免役”的宣传口号,自然肯开城迎接,欢庆美好新生活。
可以说,那时候闯王李自成代表天下新秩序。一种能够对抗旧秩序,帮助乡绅摆脱旧秩序压迫的新秩序。
在丢弃北京、山西、陕西之后,大顺的颓势无可避免地展露在世人眼中。还有人会愿意在这个时候在一个没落的流寇政权上下注么?还会有乡绅寄希望于大顺给他带来新的美好生活么?考虑到大顺一路来对乡绅的压迫更甚于朱明,若是真的要东征南京,绝对看不到当初望风而降的大好局面。
一旦各府县真的进行抵抗,光是用人命去填,就像是道不断放血的刀口,再强壮的人也会失血过多而死。
而这还没有计算各地驻守造成的兵力分散。
顾君恩甚至相信,如果李自成真的要重操旧业,大顺内部首先就会分崩离析。那些文官会在第一时间找机会逃走,回原籍去当自己的地主富家翁。甚至军队都有可能叛降,姜瓖、白广恩、马科等人已经屡次证明降将是靠不住的。
此刻看来,大顺就像是一张大嘴,短短几年间里吞噬天地。
但它只是一张嘴,根本没有胃囊肠道加以消化……
所以现在只能全都吐出来。
相比之下,张献忠能够扼守蜀道占据巴蜀天府之国,经营一隅,倒显得颇有大智慧。
李自成看着顾君恩,耐下心听完自己首席谋士的劝谏,却仍旧没有想到那么深刻的内涵。他对自己的评价已经有些脱离现实,仍旧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打出“闯”字大旗,就能一呼百应的新一代真命天子。
……
“殿下是否已经做了决定?”
一干参谋们窃窃私语。
“放李闯入江南实在太过分了,怎么说那都是大明的土地!”一个上尉参谋激动道。
“你这是妇人之仁!我军优势在于善战,而劣势在于兵员数量不如闯逆。闯逆占据的地方越多,就越要分出更多的兵来镇守地方。只要他一分兵,我军的劣势也就不复存在了。”立刻有人理智反驳道。
“一张白纸才好书写,”又有老成的人说道,“殿下在山东如臂使指,正是因为那里已经被东虏、土匪血洗一番,所以一旦集屯并寨,谁都不敢不服从号令。然而江南那边势家大族盘根错节,政令军令不能通达,正好借李闯之手将之毁去。”
“江南百姓就不是大明子民了?咱们吃的军粮里也有江南送来的呢。”有人闷声道。
“你们也太小看皇太子殿下了。”又有人道:“以殿下的天纵之才,难道还需要借李闯之手去做这种事么?什么疑难杂症碰到殿下不是手到擒来?”
“呵呵,那衍圣公府是怎么回事?”有人阴阳怪气道:“罗玉昆刚抄了孔家,转头就向东宫投降了,所抄赃物一件不少地送到了殿下手里。你们还是将殿下想得太简单了!”
“你血口喷人!”之前那上尉叫道:“竟然毫无实据地诬蔑皇太子殿下!”
其他人也纷纷皱眉侧目,对这出言不逊的狂徒颇为气愤。
“哈,”那人冷笑一声,道,“正是殿下有这样如此谋断,我魏云方才心甘情愿为其鹰犬爪牙!”
之前那上尉一时语塞,总不能说“皇太子不值得你追随”之类的话,不由胀得满脸通红。
“你们都别吵了!”一个参谋推门而入,朗声道:“殿下传令:总参谋部立刻随驾前往洛阳,设立东宫行辕。”
“南阳那边怎么说?”
“南阳?殿下之前就传令游击营,必须赶在闯逆南下之前封锁襄阳,不可使其出山一步。”那参谋说完,面无表情地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那容易激动的上尉心中一松,这才想到反击之辞,得胜一般道:“皇太子殿下是堂堂储君,焉能坐视子民惨遭蹂躏?”
那魏云不动声色,只是道:“殿下必然是有更深层的考量,只是我看不到罢了。”
那上尉嘿嘿一笑,转身走了。
其他参谋见口舌之争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