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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常年肝气郁结所致。医生告诫他,在手术后的放化疗期间,千万不能动怒,发脾气将直接影响医疗效果。
生命是最宝贵的,秦主任知道自己离见毛主席的时间不会太远,能够活下去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但他尽管疼痛难忍,求生的欲望依然十分强烈,正在用顽强的意志力量,同死神不屈地抗争。他有一个念头支配自己,就是盼着康复一点之后,静下心来,把自己多年混迹官场的经历好好地记叙下来,给后人以启迪与警示。可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个念头可能要化为泡影了,心里就容易烦躁。每当烦躁袭上心头,他就告诫自己,不要烦躁,不能烦躁,兴许还有希望。
烦躁的事情不是能够立即挥去的,政府办的侍候人员缺位后,事实证明那个“久病床前无孝子”的说法也极为正确,更让他烦躁不安。在省城工作的那个孝顺儿子太忙,几天不打一个照面,媳妇自然更有理由不来尽孝。只有自己老伴和在县城的女儿及女婿严防死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时刻衰弱,生命向尽头奔跑。
在与死神抗争的日子里,秦主任十分思念自己的母亲,思念儿时的天堂故乡,嘴里还不断地泛出在吃不上饭的年代里,经常吃的坏红薯味道。他同老婆商量,不在这里放化疗了,赶紧回家去,熬死也比在这里让医生们治死强。医院当然以经济效益为重,看到老秦这里已经不可能榨出多少油水,就以人文关怀的名义,开了一大堆中西药,同意他出院。
出院手续办齐以后,秦主任没有通知政府办,只让儿子找了一辆面包车,把一家四口,以及探视的礼品,不管能不能用上,全部拉了回来。
临行时,儿子拉着父亲的手,痛哭失声。秦主任说:“孩子,别管我,不要难过,好好为国去尽忠吧。尽管尽忠没有下场,但这忠还是要尽的。”儿子是一个重大科研项目的负责人,目前正处在关键时刻,真的离不开,就这样和父亲泪眼对视了最后一次。
秦主任一直到死,都没有被免职。庞玉立到政府办当主任的时候,一开始没有明确职务。县委组织部长只是代表县委,到政府办口头宣布,让庞玉立同志临时主持政府办的工作。这应当算是组织上对秦主任的临终关怀和一生的肯定。
秦主任从弥留到咽气,是在县医院抢救室里进行的。常务副县长徐立身和分管抓城建的副县长叶兆楠、庞玉立赶去送别。这是叶兆楠第一次见到这个年仅五十四岁、大名鼎鼎的政府办主任。秦主任一头稀疏的头发银白闪亮,面容清癯消瘦。清痰器呼噜呼噜地响着,秦主任的两眼瞪着,异常恐怖,那只没有扎吊瓶的干手向上奋力伸展,伸向徐县长,不知道要抓什么。要是抓到徐县长,徐县长的脸上肯定会被抓出血道子。徐县长急忙闪身躲避。这支胳膊就僵硬在空中,秦主任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告别了他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
相当隆重的追悼会开过以后,政府办的几个同志帮助秦主任清理遗物,跟随叶兆楠的秘书小关,也去帮助清理。小关最后带了一沓子秦主任写过字的宣纸,拿过来让叶兆楠瞧。小关兴奋地说:“想不到那么忙的秦主任竟然也有雅兴,还留下了这么多墨宝!可惜秦主任不是书法家,要不然,这东西可要升值了,这是封笔之作,绝笔之作呀。”
叶兆楠笑小关说:“哟,你还懂得不少嘛。那你为啥不让他的家人带走,这可是重要的遗物,将来价值连城的。”
小关说:“我怎么没有说?但他的女儿、女婿说,没有什么值钱的,要真是值钱,就捐献给政府算了,免得嫂子回来了,争不清的遗产,还说不定咬着我们窝藏了。其他同志害怕死人的东西,也没有人愿意拿,我就把它带过来了。”
两个人把宣纸展开,一幅幅地品评起来,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只有一幅,在叶兆楠看来,写得最好,具有古朴、苍凉、悲壮之感,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秦鸣鸥自书
叶兆楠的英文水平不行,中文水平也不行,但他还能勉强断句为: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音chuan),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叶兆楠不但不认得那个“舛”字,也搞不懂是什么意思。
小关也不懂,见叶兆楠念了几个字不出声了,就问沉思的叶兆楠:“叶县长,秦主任写这些是什么意思?”
叶兆楠半天不语,然后庄重地说:“秦主任这个人哪,深刻,深刻呀!”
小关见不是话头,就不再多问。但见叶县长评价这么高,就又问:“叶县长,你看,这些东西,有没有保存价值?”
叶兆楠肯定地说:“怎么没有?你把它送到县档案局去吧,让他们妥善地保管起来。”三叶兆楠一直咀嚼着秦主任留下的那幅字,不知道有什么深刻含义。终于在小关走后,他忽然想到可以在网上查出来,就立即打开电脑,通过百度搜索,果然有了答案。
网上有网友说“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这句话出自唐·王勃的《滕王阁序》。说的是西汉年间,汉武帝时,以孝闻名的冯唐,在汉文帝、汉景帝时得不到重用。到了汉武帝求贤良时,受人举荐,名字直达宫廷。但冯唐当时已经九十多岁,终因年老不得为官。另一个比较有名的射虎将军李广,屡立战功,因有勇无谋,缺乏政治头脑,一生未能得到封爵。
叶兆楠恍然大悟,原来秦主任是借古人抒发自己一直不得重用,受到极度压抑的情感,不禁对秦主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开始多方了解秦主任的生平事迹。
小关是新进政府办的年轻人,对县里各种人物曲曲弯弯的历史不清楚,提供不出来什么参考答案。倒是庞玉立说起秦主任来,如数家珍,让叶兆楠明白了不少事情。
话题是从秦主任一头白发引起的。
叶兆楠说:“庞主任,我看秦主任通过化疗,还有那么多的头发,想必是在没有化疗之前,他的头发一定浓密。”
庞玉立说:“是啊,秦主任年轻的时候,非常帅气,但是个少白头,花花搭搭的,到了四十多岁,全部变白,他就一直苦恼这一头白发了。”
叶兆楠说:“这有什么,现在美容已经不再是女人的专利,男人们也可以焗油染发嘛。你看中央领导们哪一个不是满头乌黑?”
庞玉立说:“叶县长,情况特殊就特殊在秦主任不能染发,他这个人对染发过敏。我们好多人都知道,秦主任第一次染发后,头皮上起了一层水泡,治疗了好几个月才治好,从此坚决不染发了。为了显得年轻一些,他曾经一度把头发剃掉过。头发这东西,长得贼快,不几天就满头亮晶晶的。秦主任差不多每周都要去理发店一次,恨不能斩草除根。冬天好说一些,戴上帽子,就让鬓角白去。夏天就不行了,捂一顶帽子跟小秃头一样,秦主任只得又把头发留了起来。现在的干部向年轻化过渡,县长们让一头白发的人侍候很不好意思。杜书记在时,就曾经说,这秦主任近看是秦主任,远看就是秦大爷了。秦主任自我解嘲地对杜书记说,是啊,我四十岁刚出头,就有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乡下人问路,叫我‘大伯’了。”
叶兆楠说:“白头发确实让人老相,秦主任恐怕在升职的路上吃过白头发的亏。”
庞玉立说:“谁说不是?吃亏还不少哩。他四十岁左右,在下边当党委书记,全县都知道,有一次,他把提拔的机会让给了比他年轻的徐县长。当时的县委书记过意不去,往县政协副主席上推过他,市委组织部长曾经见过他,被他的一头白发弄糊涂了,当时就觉得这人这么大年纪了,仍然在基层干,是该动动窝了,认为完全可以让他到政协工作。结果派考核人员一查档案,原来秦主任的年纪太轻,就把他‘帕死’了。后来他当上政府办主任后,一直侍候了好几任县长,兢兢业业,上上下下关系处理得非常好,往往是他这一头白发起作用,让别人不得不尊重他,这也是他一直在政府办干的原因。”
叶兆楠说:“从这个意义上讲,他又沾光了。”
庞玉立说:“虚光,虚光,只要到了提拔他的头上,就不行了,考核的人都说他太老了。别看他整天嘻嘻哈哈的,其实心里苦得很。”
叶兆楠说:“是啊,谁不想进步呢,想不到头发成了拦路虎了。”
庞玉立说:“不过,秦主任离当上副县长只有一步之遥。没有提拔上去,也不全是因为头发,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次要因素。问题是在关键时候有人给他上了烂药。叶县长,秦主任这个人得肝癌,好多人都说是气死的。”
叶兆楠有点不相信:“有这么严重?”
庞玉立说:“我不便多说。叶县长,秦主任和徐县长表面上好得像亲弟兄一样,却也有很大成见。看你年轻有为,前程远大,但官场中的事情,永远说不清楚,你也要当心啊。”
叶兆楠连连点头说:“多谢老兄指教!”
这番谈话后,叶兆楠再见到徐立身,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正文 第八章
县里能够给秦主任开隆重的追悼会,原来是刘鎏的姑夫一帮子老同志闹大的。没有升上职务的女同胞,嗤之以鼻地挖苦周志茹,呸,什么非党副职,是这个骚货脱裤子脱出来的,于是就谣传周志茹是“脱”党干部。一项明春后来听说,县里能够给秦主任开那么隆重的追悼会,还是刘鎏的姑夫一帮子老同志闹大的。
五十四岁的秦主任“百年”的时候,正好县级换届改选已经胜利完成,曾经是县委委员的秦主任虽然从来没有被免去政府办主任的职务,但再当县委委员已经不可能了,变成了一般同志。
“曾经”与“现正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