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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篇
抛出水泥块,一点也不难,但要垂直抛出就很难,要不断地垂直往上抛就更是难上加难,但是,等到水泥块急速下坠时,要接着它,就不只是力量够不够的问题,而是“有没有种”的问题了。
接不好的话,轻则断骨、内伤,重则被压扁。
情敌(1)
回到彰化,已经快十点了。
我跳上大破洞,不见师父的踪影,但我听到师父的鼾声。
“装自闭。”我打开衣柜,师父果然缩在柜子里酣酣大睡。
“怎不到床上睡?”我摇醒师父。
师父揉揉眼睛,说:“心情不佳。”
我拉起师父,指着床说:“你先睡,我跟乙晶讲一下电话再睡。”
师父打了个哈欠,说:“怎么你跟阿义今天都偷懒不练功?”说着,慢慢躺在床上。
我不理会师父的问题,只是问道:“师父,你会下围棋吗?”一边拿起话筒,坐在角落。
师父闭上眼睛,含含糊糊地说:“会啊,我师父教过我的,不过他自己棋艺不精,所以我那一手也不怎么样。”
我点点头,正在拨电话时,师父突然像遭到雷击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说:“干嘛?”
但,我立刻明白师父为何会惊醒的原因。
“有杀气。”我警觉着,拿起放在床底下的两把铁尺。
“是高手。”师父沉着脸道,接过一把铁尺。
“这杀气好恐怖。”我心惊着,这杀气何止恐怖?简直是鬼哭神号!
“一切小心。”师父眯着眼。
师徒两人辨别方向后,便窜出大破洞,往杀气的源头冲去。
踩着招牌、电线杆,师父将我抛在后面几公尺,我在后面看着师父的背影胡思乱想……
这股杀气好杂,杂乱中的杂乱。
不安的杀气节奏。
没有节奏的杀手气息,更教人不安。
这年头哪来这么多武林高手?
师父停了下来。
我也停了下来。
因为杀气不见了。
杀气本是气,要迅速无端端消失在空气之中,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是释放杀气的人死了。
第二,是杀气超绝地急速隐匿。
第一点是不可能的,而第二点,更显示出杀气主人的鬼影无踪。
师父站在已经打烊的服饰店的招牌上,眼睛盯着前方的深黑小巷。
我站在电线杆上,双脚在发抖。
坦白说,我的武功已经挺不错了,但我仍然无法控制双脚的悲鸣。
因为我感觉到一双藏在黑暗中的手,正机械式地向我们招手。
刚刚的杀气,只是打招呼的一种方式。
或说是一种招魂的仪式。
这跟冲杀在黑道枪火间的恐惧感,是截然二帜的。
“师父?”我怯怯地说:“你瞧那团杀气走了吗?”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师父的眼睛依旧盯着那条暗巷。
“那是好人还是坏人?有可能是好人吗?”我问,手中的铁尺轻颤。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师父的嘴角有些笑意。
“那该怎么办?”我问,这问题简直乱七八糟。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师父终于笑了,又说:“你今晚话特别多。”
“没,那就进去吧。”我咬着牙。
“你进去,一分钟后师父就跟在你后面。”师父将铁尺收在腰上。
什么?一分钟?
“别开玩笑。”我有点发冷,说:“弟子学有未逮,不克前往壮烈赴义。”
师父认真说道:“这年头高手不易觅得,只是跟枪林弹雨决斗的话,武学终究会没落的,你想变成在每个时代都适任的大侠,就要勇于跟危险缠斗。”
我更认真地说:“真的不要。”
师父的眼睛发出光芒,说:“要学会战胜恐惧,而不只是柿子挑软的吃。”
我的眼睛发出更璀璨的光芒,说:“我发誓以后吃柿子时,一定挑最硬的吃,但不要想叫我一个人进去,你明明知道我还不够资格进去。”
师父大笑:“只是找适合自己程度的敌人打斗,怎么可能当大侠呢?在江湖上打斗讲的是搏命,又不是比赛。”
这道理我当然很懂,但实践起来不只需要勇气,还需要不要命。
但我要命。
师父坐了下来,说:“况且,搏命之际讲的不是势均力敌,而是身心俱技。你要相信正义之心,﹃仁者无敌并不是句口号。”
我也坐了下来,说:“仁者无敌,皆大欢喜,世界和平,额手称庆。”
我看师父一脸苦笑,只好又说:“师父,说什么我都不会一个人进去的,国文老师说得很好,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咱俩一块进去冲杀、冲杀。”
师父有些诧异地看着我,说:“两年前你还是说话结结巴巴的老实头,现在怎么油腔滑调起来?”
如果可以不死,什么话我都愿意说说看。
此时,杀气斗盛,从巷子深处激然撞出,厉厉作响。
师父抽出腰间铁尺,站了起来,说:“人家在催我们了,要一起走,便一起走吧。”
我也站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
师徒两人跳在清冷的街上,慢慢地、非常缓慢地踏进死神掌里的暗巷。
慢慢地。
慢慢地。
慢慢地。
装馊水的塑料桶、发呆的猫、发臭的便当、正在滚动的米酒瓶。
还有一个坐在圆圆东西上面的流浪汉。
情敌(2)
流浪汉没有头。
不过他有张很像头的椅子。
“邪恶。”我暗暗怒道。
这下子,真的是敌非友了。
“沉住气。”师父缓缓说道,铁尺指着地上,这是师父的剑式。
我收敛心神,铁尺反抓在胸前,这是名震天下的“乙晶剑法”的剑诀。
“有东西!”我心想,一件物事从天摔下,我们迅速往旁边一闪。
“碰!”
一具尸体摔在我们面前。
尸体没有爆炸出什么血,因为尸体的血已经流干了……尸体身上都是刀伤,刀刀痛苦却绝不致命,看样子是被封住穴道后再行宰杀。
这样的手法,不,应该说,这样凶残的兽性,只有一个人做得出来。
“在楼上。”师父冷冷地说,看着尸体被抛下来的窗口。
窗口打开着,里面透着昏黄色的微光,漾着异样的血腥味。
那一户人家,该不会被屠灭了吧?
昏黄的灯光中,挥着黑色的手影,然后,一道黑影又摔出窗口。
“碰!”
是个小孩。
小孩的骨头根根刺出皮肤,显然被“蓝金”使用重手,折尽虐杀。
我不再感到害怕。
我只觉得自己怒火奔腾,快着魔了。
“有些不对劲。”师父突然开口。
“嗯?”我应道,铁尺炙烫。
此时,窗口边的手影再度扬起,又丢下一具尸体。
“碰!”
尸体重重摔在我们面前,这条尸体……没有眼睛……
“小心!”
尸体弹起,袖中弹出寒光!
此时,一道凌厉的杀气从天骤降,两方夹击!
杀手有两个!
乙晶剑法,初遇强敌!
假尸的剑平稳而单纯、单纯而直接……直接刺向我的喉咙。
我的脑袋一面空白,但我的身体却一点也不空白,平时的锻炼立即做出反应,铁尺骤然弹出,身子轻轻往旁半步,闪过致命一剑之际,弹出的铁尺削下假尸的手腕。
正当我骇然不已时,我的身体突然溜滴滴往前一倾,一掌惊天霹雳地击在尸体身上,但假尸悍然如山,不为所动。霎时我的身体陡然往后跌倒,胸口沉闷欲昏。
假尸的手不知何时印在我的胸口,震得我五内翻腾,手脚冰凉。
而师父呢?
师父手中的铁尺不见了,格手站在我面前。他的铁尺钉在另一个杀手的“飞龙穴”上,那可是人体十大好穴之一。杀手捧着铁尺,坐倒在馊水桶旁,脸上也是两个黑色大窟窿。
“你是谁?”师父看着站着的假尸,挡在我面前。
假尸生硬地说:“蓝金。”
师父摇摇头,说:“不可能,刚刚被我杀的家伙,武功都比你高。”
假尸举起左手,那只没被我削断的手,手掌微微震动。
师父冷冷地说:“况且,蓝金不会扮尸体,不会耍计谋,他只是个行尸走肉的恶魔。”
假尸突然大叫“啊——”,往前冲出,师父杀气大盛,双掌往前一轰,无招无式,无巧无妙,纯粹的刚猛无匹!
假尸“匡啷”一声巨响,脊椎骨像橡皮筋般往后弹出,胸前肋骨顿时射向四方。
假尸变成真尸,上半身一块块黏在巷壁上,下半身则呆呆站着。
“没事吧?”师父蹲下来,搭着我的脉。
“痛得想哭。”我虚弱地说。
“好险刚刚没让你一个人进来。”师父深深吐了一口气,背起了我。
“你也知道?”我勉强笑着,然后就在师父的背上睡着了。
“我会不会死?”
这是我睁开眼睛时,第一句话。
“会。”师父断然说道。
“好倒霉。”我又闭上眼睛。
“但不是现在。”师父笑着,然后,我的身体缓和了起来。
凌霄派关于内伤的疗伤法门,就是卯起来传送内力,然后强健筋脉。
真是太随便了。
幸好我的内功扎实,加上那假尸先被我劈了一掌,要不,我的肋骨稳断得干干净净,像虾味先一样酥脆,散在地上。
我在师父彻夜输功的治疗下,第二天早上居然就无啥大碍,我背上书包后,便撇下不断打哈欠的师父,上学去。
一路上,我很认真地在思考:为什么有那么多个自称“蓝金”的无眼人?
武功奇高这问题就先搁着,但为什么统统都要自称蓝金?
既然自称蓝金,为什么要把眼窝掏空?
天底下就只有一个蓝金,这是当然的。
但为什么一群武林高手要群起效之?甚至要把眼窝掏空?
难道是不愿意让人看见他们并没有蓝色的眼珠子,便索性将眼珠子挖掉?
况且,为什么会有一群超级高手要模仿蓝金?
这样一想,我的手掌登时盗出冷汗。
或许,真正的蓝金并未被师父杀过?师父杀的四个“蓝金”里,并没有真正的蓝金?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蓝金究竟在玩什么把戏?耍弄师父?但从师父对蓝金的描述中可以清楚知道,蓝金是一头凶暴的杀人鬼,并不热中于诡计的运用。
不过,这一切都非常不对劲。
情敌(3)
不对劲的地方,不在于蓝金是不是幕后的黑手,而是,师父到底是谁?这才是一切的关键!
师父口中的蓝金,是同他一起跨越三百年时空障碍的魔物,但,师父自己可曾真跨越三百年?
师父真的是从三百年前沉睡到一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