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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们只好将爸暂时送进台北的老人安养院,没想到,爸一进去没几个月,就突然神智不清,直嚷着自己是古代的侠客,还从安养院中跑了出来,又跑回来这里。”
我简直无法插嘴,只能听妇人继续说:“一开始我以为爸是老人痴呆症,耍性子,但他却直嚷着我们占了他的房子,又说不认得我这女儿,我先生很生气,跟他大吵了一架,爸就这样走了。”
妇人怜悯地看着师父,说:“爸有时还会回来,站在家门口呆呆站着,但一看到我开门出来唤他,他不是慌张地逃跑,就是傻傻地让我拉了进来,过几天又跑得无影无踪。”
师父生气大叫:“放屁!放屁!放屁!”
妇人看着师父,又流下眼泪,说:“爸,你这两年不知道去了哪儿,一次都没回来过,教我好担心!凯汉也很后悔对你生气,爸!那两个小孙子很想念你,你知道吗?他们放学回来后,你就可以看到他们了!”
交错矛盾的现实(3)
师父看着妇人的眼泪,愣了一下,随即像泄了气的皮球,哀怨地缩在椅子上。
此刻,两段故事在我脑中毫不留情地撞击着。
一段,是师父的玄异故事,简直没有相信的空间。
但师父就是师父,师父身上的武功也丝毫不假,甚至,蓝金也真来找过师父!
另一段,是眼前妇人哭哭啼啼诉说的故事,还有照片为证。
照片半点不假,里面的的确确是幸福的全家三人合照,很多是师父应该还埋在土里时所拍的。
这两段故事不像齿轮般彼此咬合着,而是像两辆笨重又超速的砂石车,歪七扭八地撞在一块。
我忍不住问:“师父,不,老先生是什么时候从安养院逃走的?”
师父闭上眼睛,我从他身上窜出的气流知道,他对我的问题感到相当不满。
妇人想了想,手指慢慢地一只只张开、压下,说:“九年了吧,快十年了。”
今年是一九八八年,剪掉九年,正是一九七九年,距离师父破土而出更已有五年时间!
太怪异了,我跟妇人借了枝笔,在纸上画了几个时间点,想了想,突然说:“师父!我忘了你说你出土几年后,才从中国大陆渡海来台湾?”
师父闭上眼睛懒得理我,只是用手指比了个“五”。
一九七四加上五,也正好是一九七九年!
将两个版本稍稍融会贯通一下:师父从安养院逃出来,大喊自己是古代大侠的时间,正好是师父从中国大陆渡海来台的同一年,在这之前,两个版本南辕北辙、搭不上线(一个人在台湾、一个人在中国大陆),但在那一九七九年之后,两条线才完好地贴着。
“师父,你既然以前五年都待在中国大陆,为什么会知道员林这个……这个窝啊?”阿义问。
真是个大哉问!
面对这样的大哉问,师父没说话,只是“哼”一声带过。
彷佛这个问题轻如鸿毛。
我受不了师父龟缩的态度,又问:“师父,阿义问你为什么知道这个地方?”
师父冷冷地说:“这地方是我来台湾住的第一个地方,这女人说的东西乱七八糟,鬼扯!瞎说!谬论!无一可信!”
师父像个歇斯底里的小孩子。
妇人又叹了口气。
自从我们进门,她已经叹了非常多次气了。
遇到这样的情况,谁都会不断叹气。
妇人站了起来,走向书柜,搬了一大本陈旧的书册下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拿给师父。师父看了一眼,没好气问道:“看什么?走开!”
妇人只好打开书签插着的那页,说:“爸,这是你们户政事务人员的员工连络册,你瞧,这是你。”
师父瞪着连络册,说:“根本不像我!”
妇人只好将册子拿给我跟阿义,我跟阿义一看,乖乖,什么不像?简直像透了!
不过奇怪的又来了!
年轻版的师父大头照下,名字不是师父自称的“黄骏”,而是“关砚河”。
姓黄跟姓关,差别很大。
其中必定有个是假的?
这真是匪夷所思。幸好,名字的问题跟之前的问题比起来,只能算是个小疑问。
不过一连串的疑问加在一块,就像是杯胡乱调的杂种酒一样,难以下咽。
这时,门铃响了。
妇人请我们坐一下,便去玄关开门,只见一个红光满面的老人冲了进来,开心地大声嚷嚷:“老关!你可回来啦!我听街坊说的,就一个劲来看你!”
师父忍不住睁开眼,淡淡地说:“你是老几?我不认识。”
老人哈哈一笑,说:“老关!你真忘啦?难怪这两年跑得不见人影!”
妇人跟我们解释道:“这个先生是我爸的老同乡,当初一起跟国民政府过来的,也一起在户政事务所做事,后来我爸搬来跟我们住的期间,他也搬了过来,是我爸拜把的好兄弟。”
师父听到这里,又动了肝火,说:“他奶奶的!”
老人拉着缩在椅子上的师父,热切地说:“老关!等会儿教小梅腾个饭,咱俩喝壶好酒!”
师父瞪着老人,老人依旧笑着说:“当初你进安养院那鬼地方,我可是够义气地陪你进去住了几个月,就怕你在里头无聊没伴,哇!没想到你装疯作傻逃出安养院,这些年却在外头好生逍遥!”
我又想起一个疑点,于是紧张地问道:“师父,你记得安养院吗?”
师父大声说道:“怎不记得?我在海底走太久了,走得迷迷蒙蒙的,后来累了就让海潮带着我,一边休息,一边辛苦地闭气,后来我给冲上岸后,简直昏死过去,我一觉醒来后,就躺在见鬼的什么安养院里头!”
师父越说越激动,吼道:“见鬼的安养院!里面的人都说我疯了!操你娘!要不是老子禁杀无辜,个个尸横就地!”
号称师父挚友的老人,连忙安慰师父说:“没的、没的,老关你歇息一下就没事了!”
师父嘶吼道:“什么老关!老子是黄家村长大的!姓黄!”说着,师父伸手虚点老人的“叮咚穴”跟“不讲话穴”,老人被封住气血,就这样不能动弹,有口不能言。
我心头的疑惑堆栈堆栈,心烦意乱,阿义则低着头苦着脸。
交错矛盾的现实(4)
突然,我灵机一动。
“师父!我帮你杀了她!”我指着妇人大叫。
师父大吼:“快快快!下手莫留情!这疯婆子快把我搞死了!”
妇人惊讶地看着我,我跳下椅子,暴出全身杀气,伸掌奋力往妇人胸口轰去!
“崩!”
我全力一击下,汹涌的力道却被吸入一块大海绵中。
大海绵不是别人。
就同你猜的,是惊慌失措的师父!
师父的掌及时贴着我的掌,将我的力道全都接了过去,霎时,师父额冒白气,往后退了两步,伸出另一只手往空中一击卸劲。
毕竟那一掌是我的倾钧之力,师父若是将我硬生生震开,我一定大受内伤,但师父照单全收的结果,即使师父的内功深湛,在不运功抵御的情况下,也必受小伤。
我的计划算是成功了。
为了试探师父对这名妇人的感情,我不惜冒险一击,要是师父不阻止我,我便将没有收势的强大掌力硬是打入妇人身后的墙上,要是师父阻止我了,便证明师父的心底深处,有着对妇人难以割舍的情感。
而师父出手阻止了。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师父一边咳嗽,一边挥着手。
我看着咳嗽的师父,说:“师父,她真的不是你女儿?那你为何要阻止我杀她?”
师父并不回答,一手抓着我,一手抓着阿义,急步走出这栋快让师父窒息的房子,留下那名号称师父女儿的妇人,呆立在客厅。
师父看着前方,拎着我们师兄弟,熟稔地在巷子中转来转去。转出了巷道,师父终于将我俩放下,咳嗽了几声,说:“师父终究不愿对不当杀之人,痛下杀手,唉……”
就这样,员林是个充满问号的地方。
面对一个杀人者,会是怎样的心情?
也许是厌恶,或带点害怕吧。
但,若杀人者是自己的心上人时,那种感觉绝非三言两语可以形容的。
特别是,那个杀人者还打算继续累犯时,那种感觉就更加复杂了。
乙晶现在的心情,就很复杂。
“你才国三。”乙晶忧愁地说。
“你也是师父的徒弟,你知道的。”我低着头。
乙晶跟我,就坐在篮球架下,看着阿纶、阿义等人打篮球。
阿义只要一拿到球,就卯起来灌篮,从下场到现在已经灌了十七次篮了。
“可是你才国三。”乙晶重复地说着,身上的气充满了矛盾的味道。
“大侠没有分年龄,你也是师父的徒弟,你知道的。”我说。
“杀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乙晶叹了口气,又说:“其实我根本不想知道,无奈,杀人的人是你,不是别人。”
我抓紧乙晶的手,说:“没有人有权力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
乙晶盯着我的眼睛,说:“既然你这么想,为什么还杀人?你心里应该知道,无论如何,这个世界跟师父的武侠世界已经很不同、很不同了!”
我继续说道:“就因为没有人有权力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所以随意断人生死的坏蛋,就不能让他继续留在世界上。”
乙晶的手抓痛了我,说:“我知道那种人很坏,我也知道以暴制暴有时候是情非得已的,但有必要杀人吗?”
我点点头,说:“有必要。”
乙晶有些生气,说:“那不也一样在断人生死?”
我摇摇头,说:“不一样,坏蛋的生死是自己断的,只是由大侠来动手。”
乙晶气呼呼地说:“你杀了人,不就跟那些坏蛋一样?”
跟那些坏蛋一样?
我笑了。
乙晶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
乙晶知道,一个杀了人的大侠,还能这样悠然跟自己心爱的人坐在一起,这个大侠心中,至少是自认坦坦荡荡的。
也至少,还笑得出来。
多少都令人安慰。
阿义赏了一个高个子火锅,随即又灌了篮,嘘声四起。
乙晶幽幽地说:“其实,我最怕你心底不舒坦。”
我懂,我也怕自己的坦坦荡荡是强装出来的。
但我深知,只要乙晶在我身边,我就不会是杀人魔王,而是大侠,总是笑嘻嘻的大侠。
“但我也怕你开心。”乙晶低着头。
这句话,模模糊糊的,我心中却揪了一下。
“睡觉前难免会想东想西,只有那时候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