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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重行行,大约经过十三盏铜灯之后,深入地腹已有百余丈了,他才来到一个地方。
那是一个宽广的地室,正中间停着一具铜棺,棺身已满布铜绿,可见年代十分久远了,棺前镂着斑驳的篆文。
地室四角都钉着一盏较大的灯燎,东西两面各有一个门户,暗然不可见物,慕容平先把灯火点着了。
这些灯芯都有手指粗细,发出拳头般大的绿火,照得室中阴气森森,十分恐怖,慕容平的心中也异常紧张。
可是这室中除了那具铜棺之外,别无他物,他等了半天,却无法决定行止,只好去研究那铜棺上的篆文。
字迹虽然古朴难辨,他到底还是认了出来。
一边是周志宏的名字,与外面石碑上完全一样,另一边却颇为奇怪,原来的字迹被人用生铜嵌补起来,在补填的铜块上另外镂上三个字,辨识了半天,他的心猛烈地跳动了起来,因为那赫然是李红药三个字。
篆文本就古朴难识,周志宏三个字是因为有了墓碑上先入为主的印象,所以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李红药三个字的确是费了他不少思量,才约略得到了这个概念,然而这已经够他震惊的了。
李红药!青城山主……他的生身父亲林如晦——名正言顺的妻子,盈盈的母亲,他的表姨母……
她的名字怎会出现在这具铜棺上,与另外一个男人镂刻在一起呢?会不会是偶然的巧合呢?
想了很久,他仍不得结果,只好再去研究另外的文字,那是刻在两个名字上面的,是五个横刻的篆文。
由揣摸加上判断与印证,他才认出那五个字是:
“同心鸳鸯椁!”
“同心鸳鸯椁”是多么哀艳缠绵的名词,可是把李红药的名字安在上面却使慕容平深深感到不解。
本来他想打开铜棺来看一看,可是手刚摸上棺盖,他又停住了,椁中的周志宏已经身死多年。
那个李红药假如就是青城山主的夫人,则她现在并没有死,自然不会有尸体在里面,他也用不着看。
假如李红药另有其人,则这一对生时同心的鸳鸯俦侣正在享受他们死后同椁的宁静与幸福,他不应该去打扰。
因此沉吟片刻后,他忽然萌起一个异想,用剑把棺上的李红药的名字剔了开去,看看原来的字迹。
这一看他才真正受了震动,对于内情也大致有了一个了解,因为棺上原来刻着他母亲的名字——金绿梅!
那么这李红药三个字不会是别人了,一定是现在尚生存于人世,留在君山上的山主夫人。
这个姓周名志宏的男人也一定是自己母亲离开青城山后所结识的男人,他们的感情可能很好。
然后李红药前来探视她表妹时,不知怎地又与周志宏发生了一段孽缘,而且怀了孕,生下了盈盈。
从黎东方到林如晦,金绿梅一共抢走了李红药两个丈夫,现在李红药又抢走金绿梅一个男人,这真是因果报应。
周志宏死了,原来他准备与金绿梅同葬一椁,由于李红药的介入,自然要更换一个名字了。
想到这里,他有点兴奋,因为盈盈不是自己同胞手足之事可以得到一点明证了,可是也感到无限厌恶。
由黎东方而林如晦而周志宏,他的母亲一共换了三个男人,中间还夹着一个有名无实的慕容刚。
他极不愿意用淫贱两个字来形容自己的母亲,可是他也无法对她这一连串不贞的事而加以原谅。
默思良久,忽然对棺中这个姓周的男人起了莫??的反感,为了林如晦,也为了含屈而死的慕容刚。
一个是自己生身的父亲,一个是自己挂名的父亲,他们的牺牲、屈辱,都被这个姓周的男人弄得毫无价值了。
于是他的内心起了一种无明的怒火,这怒火是对着棺中的周志宏,也是对着那削发的金绿梅。
在怒火的冲击下,他只想揭开这具铜棺,砍碎那堆枯骨,用以发泄他心中的不平,因此他飞起一脚,踢向棺盖。
棺盖很重,他的力气也很大,一脚过后,棺盖发出沉重的响声,露出了一片窄缝,可以看到棺中人的一角衣襟。
当他还想踢第二脚时,远处突然又传来那金铁交触的响声,而且渐渐向这边移近,声音也越来越大。
慕容平心中一动,判断声音是从东门中传来,连忙闪身进入西门,那是他进来的门户,躲在暗处向室中张望。
片刻之后,东门口走出一个男人,中旬年纪,身材很高,却显得瘦弱,脸貌很俊秀,慕容平看得很眼熟。
可是他相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因此他也很奇怪这个似曾相似的印象不知从何而来。
那男人的双手套着一条银色的长链,脚下也是一条同样的银链,后面还拖着一把沉重的铜锁。
慕容平更奇怪了,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像囚犯似的将自己锁起来,而且还深藏在地下的古墓中呢?
“他是谁呢?为什么看来那么眼熟呢?”
那男人走到棺前,好像为看不到人而感到失望。
黯然片刻才凄声一叹道:“梅娘!你还是不肯原谅我!还是不肯见我吗?你知道我多么渴望见到你,每当我听见你来到这里时,我心中立刻充满了希望,可是你一直不肯多走几步来看我一下,今天我是实在忍不住了……”
说了半天,躲在暗中的慕容平自然不会回答他的,同时心中又增加了一份新的愤然之反感。
这个男人口中所称的梅娘,自然是指他的母亲金绿梅而言,这是继周志宏以后第五个男人。
这男人口称的梅娘,可见他们的感情绝非泛泛可言。
“该死的女人!不贞的女人……”
慕容平在心中咀咒着,对母亲刚生的一点好感又完全消除了,差一点就想回头走出墓穴不再找她了。
那男人又黯然一叹道:
“梅娘!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你也该为我想想,我太寂寞,你又一直拒绝我,道义之交,神精友侣,这只是口上说说,谁能真正做得到呢?不过我还是恨我自己意志太薄弱,二十年来,我一直把自己锁在这里,这个惩罚也够了吧?
二十年不见天日的暗狱折磨,我已不像个人了!”
声音中充满了凄楚之情,慕容平心中却又是一怔。
“二十年,那正是李红药到此地来探访金绿梅的时候,她回去不到八个月,就生下了盈盈,莫非这人……”
“不错!这人就是周志宏,是盈盈的生身父亲,难怪我觉他脸熟,因为他的面貌轮廓有几分像盈盈……”
这个发现使慕容平兴奋了起来,可是又生了新的问题。
“他若是周志宏,则他并未身死,为什么要在墓碑与铜棺上将名字刻好呢?是预立墓碑吗?不可能!”
“假如是预立墓碑,他应该像棺上一样将两个名字都刻上去,墓碑那一片空白何必留着呢?”
慕容平几乎想现身出来问问明白,但想想还是忍住了,而且那个男人又开始说话了,面向着他藏身的地方道:
“梅娘!我知道你就在附近。”
慕容平心中一急,恐怕他会走过来,连忙退了几步。
可是那男子只轻轻一叹道:
“梅娘!你不必走,不得你允许,我绝不走过来看你,我们就这样谈谈吧,你有五天没来了!你好吗?”
慕容平自然不能出声回答,那男子凄然道:
“梅娘!你对我越来越残忍了,连话都不肯跟我说了,你这样折磨我要到什么时候呢?我都快发疯了……”
他一直在那自言自语,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神情显得十分失望,凄然长叹良久,才又幽幽地叹道:
“梅娘!你这次来是做什么呢?粮食送进来不过才五天,我最近吃得很少,现在还存着很多呢!”
慕容平仍是不回答,那男子继续道:“我看你好像在动那具铜棺,何必还去动它呢?你不肯原谅我,把字都改了,换上你表姐的名字,我也不会用它了,红药有她自己的丈夫,我也不愿意跟她同葬在一起,当年只是怪我……咳!不必说了!我真恨自己……”
“梅娘!你把名字又改过来了!你原谅我了……”
由于过度的高兴,使他的脸色由苍白变为血红,被绿色的灯光一照,现得异常地怖人。
可是那男子已手舞足蹈起来,双手先是一挣,将银链扯断除下,接着又拉断足下的银链叫道:“梅娘!谢谢你,你终于答应我了,我也可以从这个桎梏中解脱了,梅娘,你使我等了二十年……”
一面叫一面挥舞手中的断链,抡得呼呼有声,把四壁的灯火震得突突直跳,口中还大声道:“梅娘!这二十年我并没有白费,你看,我一手就可以把锁情链挣为两断,我们再也不必怕什么黎东方了……”
说时“吧”的一鞭,打在铜盖上,那细细的银链竟把厚约半尺,重逾千斤的棺盖打得粉碎,慕容平看得心中暗惊,似乎没想到这个人的功力如此深厚,那个人犹自疯狂般地叫道:
“梅娘!你看见了没有,那个黎东方绝不会比这铜棺更结实吧!梅娘!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呢?”
慕容平更不敢出去了,因为他想到那人若是知道这棺上的文字是更改的话,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那人得不到回答,似乎怔了一下,但立刻又笑道:
“我明白了,你是因为我击碎了铜棺,怕我们将来身后无法且同棺同椁吗?
梅娘!你太傻了,我们还有不少的日子可以共享呢,何必急着求死,等我们一起出去,我一定找一具更好的铜棺,梅娘!你出来吧,二十年不见,我不知道你成了什么样子,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还是像从前那样美……”
慕容平忽然瞥见棺中安放着两具尸体,而且是两具男尸,不禁失声惊叫了起来,不过立刻又止住了口。
那一声惊叫使得那个人也为之一怔,同时也注意到棺中的尸体,不禁脸色大变,抢到棺旁叫道:“梅娘!你是怎么弄的?哪里来的两个死人?”
说起端起铜盖,将尸体倒了出来,那是两具男人的尸体。
慕容平终于忍不住现出身形,因为他认得这两具尸体,一具是黎东方。
另一具却是龙姑的父亲沙金虎。
由于慕容平的出现,使得那个人也为之一怔叫道:
“你是谁?梅娘在哪里?”
慕容平不理他,俯身检查沙金虎的尸体,发现他全身紫黑,与黎东方的死状一般无二。
于是他也站了起来,厉声问那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