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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七天。
苗圃和丹房都收拾妥当,她帮着灵漪摆弄满园的仙草。这些仙草最是娇贵,一不注意便失了灵气。
灵漪再三叮嘱她要仔细,可她越是想凝神静心,就越是坐立难安。那些刻意要忘掉的过往开始同她做对,拼命地往她脑海里钻。她时时想起当年的一切,想起她目光总是追随华陵时的愚蠢,想起幻境里华陵画画时的专注,她忍不住一笑。可很快,更多的记忆随这一笑回溯,她勾勾嘴角,却是满心苦涩。
第四个七天。
她越发坐不住了。
灵漪在山中养了不少灵鸟,这些灵鸟在仙界飞来飞去,叽叽喳喳总管不住嘴。
“诛仙台上那个华陵帝君怕撑不住了吧?我瞧那雷都打了好多天,可吓人了!”
“叽,你又不是人,怕什么!我听说他挺厉害的,死不了。”
“再厉害也没用!我听说,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还没有哪个神仙在诛仙台上撑过七七十四九天的。”
“对呀,他那样还不如直接从轮回台跳下去。”
她朝那些灵鸟一挥袖子,袖间火色盈动,“一边去,吵死了。”
灵鸟们一哄而散,她随手拈了个乘云诀,上了云头便朝诛仙台赶去,可赶到一半,让风一吹,又忍不住抽了自己一巴掌,转身赶回来。
灵漪看她的目光里全是琢磨,她恨恨望过去,“再看,我烤你养的那群鸟。”
灵漪一叉腰冲她道:“薄青染,你敢!别自己心疼不肯承认,窝火就拿我家的鸟儿出气!”
第五个七天。
临渊前往西天界。
灵漪前来问她,“你要不要去送送他?”
她手中摆弄的药草腾地被火烧尽,她却不知情,只愣愣地想了好久,才在灵漪跳脚的骂声里摇了摇头。
“让他保重,别再跟以前一样,调戏佛祖座前掌灯使者,被告状告了这么远。”
灵漪看她的眼神又像在看白痴,转身出去时却叹了口气,“看见你们就窝火,这一个两个的,平日挺威风挺聪明,怎么到关键时刻尽是些缺心眼?要不就躺诛仙台给天打雷劈,要不就把一身修为全给了情敌,救了人后自己灰溜溜滚去西天界……”
薄青染出神出得厉害,根本没听见灵漪在念叨什么。
第六个七天。
她精神益发恍惚,灵漪已经不准她再入丹房和苗圃。
她在连霞山益发无聊,有时在白云底下躺着望天,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冲了出去。
可快到诛仙台时,整个人又一激灵倒了回来。
她这么多折腾了两次,灵漪终于发现了,看她的眼神益发鄙夷。
“薄青染,你做事能不能长点脑子?你要真放得下,就舒舒心心过自己的日子,虽说三界之中要找个比华陵长得好又有能耐的不容易,但就他那臭脾气,谁都比他强。你要放不下,就痛痛快快去诛仙台,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发泄痛快了和他一块滚回清源山去,别在我这碍眼,也别等他真挨不过,元神俱灭你才后悔。”
她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心里更是隐隐地担忧。
……
终于挨到第七七四十九天。
她精神不再恍惚,反而精神得过了头,替灵漪鼓捣丹药时都有种兴奋劲在里面。
灵漪看着她双眼亮晶晶的模样,忍不住抖了又抖,“薄青染,你这样子我怎么看着跟回光返照似的,你真不去诛仙台看看?”
她道:“我为什么要去,今天一过,我与他再无瓜葛。”
灵漪怀疑地看着她,她展颜露出个笑。
灵漪把她怀中丹药一把抢过去,转身就朝屋里走,“笑比哭还难看,我真不想认识你这种朋友。”
薄青染脸上笑容淡去,心里是闷闷的疼。她伸出手去,一只灵鸟落到她手上。
“怎么样?”
灵鸟化作一道轻雾,雾中现出诛仙台上的景象。
那似乎是最后一道落雷,无论光亮、声响都比之前可怕,半边天幕都像要被扯裂。
她心里头咚的一声。
只见落雷落下,诛仙台上已无多少生气的华陵身子重重一弹,扣住他手脚的铁链火花四溅,寸寸断裂。
接着,结界散去,天后的声音出现,“扶帝君回清源山。”
清源山的两个仙童上前去,小心翼翼将华陵扶起,突然,其中一个仙童变了脸色,“天后娘娘,帝君的情况不太好……”
她整个身子如坠冰窖。
“薄青染,今天过了,你要不要滚回你的红绡宫去?”
灵漪刚从屋里走出来,就见薄青染像一阵风般掠了出去,瞧那云头去的方向,分明是诛仙台,她叹了口气,重新回屋。
薄青染赶到诛仙台的时候,天后刚把一段冷光渡入华陵眉心。
他容颜惨白,眉宇间没有半点生气,那冷冰冰的模样比任何时候都淡漠无情。她走过去,天后看见是她,摇摇头往旁边一让。
扶着华陵的两个仙童满脸担忧,她伸出手去,颤抖着碰触他的眉心,一如她恢复神智后仓惶出逃那一夜。
她突然发现,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她都希望指下的温度是暖的。
眼泪落了下来,这些天来,她努力想要压制的情绪再压不住,她满心都凄惶。脑子里一幅又一幅的画面重叠。她记得华陵的每一个模样,也记得自己面对他的每一种心情。即便恨过怨过绝望过,可她还是爱他的。曾经为他蹉跎了岁月和年华,但最终,仍然为他中剑那一刻,霸道拥着她说的爱沉沦,仍是心疼他心口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痕。
“你不必哭,他的元神并未灭。”
天后的声音里似有无奈,她陡然一震,泪眼朦胧中,却见华陵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眼沉如墨深如潭,望着她时,眼中全是刻骨深情。
她愣了片刻,之后埋下头去,哭得更加厉害。
“我后悔了,你负我太多,还没有还完,不能就这么原谅你。”
这一次,她不能再犯傻,尘归尘,土归土,太便宜他了。即便是孽缘,她多年前就已万劫不复,总要他陪着自己一同沦陷才好。
“好……我用今后所有的时间偿还。”
华陵的声音沙哑,一句话说来还显虚弱,却不容置疑。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多年后,西昆仑之巅,风声萧索,冰雪无垠。
一道身影出现在冰雪之中,瞧他的面容装扮,还是凡间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可那一头白发,比冰雪颜色还刺眼两分。
他对西昆仑之巅的地形很是熟悉,没多久便到了峰顶。
他似乎在寻找什么,走了一阵,却被寂静冰雪中的吵闹声吸引,他循声而去,待看清眼前景象时,不由笑了。
明镜台前,一只小凤凰正嘟着腮帮子同一只小乌鸦吵架。
小乌鸦道:“你爹冰块脸!”
小凤凰很生气:“你爹没人性!”
小乌鸦很无所谓,“我爹是神仙,当然没人性。”
小凤凰:“……”
小凤凰一身火羽灿如流光,本该是极有气势的,奈何身子太胖,说话软软糯糯的,看起来特别好欺负。那小乌鸦更让人头疼,分明一身漆黑,偏要装扮得花红柳绿。
他笑着走上前去,两个小东西齐齐转过头来望着他。
“你是谁?来明镜台做什么?”
他伸手掐住小凤凰嘟起的腮帮子,问道:“你娘是不是叫薄青染?”
小凤凰还未说话,小乌鸦已经一爪子抓了过来,“不许欺负她!”
他见状忍不住大笑,轻易躲过小乌鸦的爪子,却仍旧捏着小凤凰的胖脸,“小家伙,快去告诉你娘,有故人相见。”说着,他还瞥了一眼旁边气势汹汹的小乌鸦,意有所指道:“另外问问你娘,这世间从来只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什么时候乌鸦反倒要护住百鸟之王了?”
小凤凰被他捏得眼睛里冒水雾,她扁扁嘴像要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突然,她的眼神一亮,推开他的手就朝前面扑了去,嘴里喊道:“爹、娘,有坏蛋来这里捣乱……”
他回过头,只见冰雪中一对俪影相偕而来,那女子眉目秀丽,时光荏苒,她却还是旧日模样,她身边的男子紧紧握住她的手,望向她是目光温柔深情,全不似往昔的孤傲淡漠。他们看见他,俱是一愣,他却忍不住笑了起来,飞雪从他眼角飞过,藏入他如雪双鬓之中。
“看起来,你们过得不错。”
他是真的高兴。
在佛祖座前的三千年,他一点点受着擅用禁术的反噬,白发、失明、失聪、不良于行……他也日日记着自己曾经的承诺——心不静,身不返,他总忆起前尘旧事,割舍不下,便不再踏入天界一步。即便知道华陵伤好后,带着薄青染离开天界,避世西昆仑之巅,他也不去触碰。
直至月前,他开始出现记忆丢失的现象,明白天人五衰之路即将走到尽头,他才求了佛祖,让他来见薄青染一面。
他要在彻底忘掉她之前,再看一看她的模样。
好在他不虚此行。
没有他,她同样过得很好。
而到此时此刻,他也终于确定,胸腔里这颗为谁牵挂的心,可以静下来了。
从今后,她与华陵生生世世欢喜安乐,他忘掉前尘再不受情伤苦痛。
至于此,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无可更改,无需更改,再好不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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