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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重要的呢?很抱歉,爸,我真的没有办法恭喜你又要当父亲了。”
父亲沉默地望着我,没有出声。只是一瞬间的对望,记忆之门却仿佛被人强行拉开,无数珍藏于记忆中的美丽画面都争先恐后地挤了出来。我想起小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去逛动物园,我坐在他的肩膀上,一手扶着他的脑袋一手举着冰淇淋,母亲扬起脸跟我说话,脸上满是笑容;我想起他抓着自行车的后座在小区的广场上教我骑自行车,母亲跟在后面笑着喊:“抓住车把,别松手……”;我想起我和他们一起走在大街上,两只胳膊一边挽着一个……
如此美满。
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真的很想扑进他怀里去,像小时候受了委屈那样抱着他大哭。可我最终还是没有动,我突然发现那些诸如“我们只是分开,仍然是你的父亲和母亲”或“我们仍然像以前一样爱你”之类的说辞纯属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从没有像此刻这么清楚地知道,他一旦离开我们共有的生活就会越走越远。也许我们会一年见上两三次面,说一些你好我好之类的毫无意义的废话,然后我会发现他已经在他的新生活里变成一个疏远的存在。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他会有一大堆要操心的事儿:工作、孩子、老婆。我们的好坏他已经无暇再去顾及,终有一天,他会变成一个名叫父亲的陌生人。
我想我是真的要失去他了。我们曾经是一个完整的家,可是现在,我和母亲站在原地,而他却越走越远。
“等等,”深海突然拉住了我,神色怪异地问道:“你跟我说你的父亲之所以要和你的母亲分开,是因为他让另外一个女人怀孕,这个女人是她吗?”他手指的方向是彭玲。也许他的说法太过直白,彭玲靠着沙发扶手不太自然地笑了笑,把重心换到了另外一条腿上。
“什么意思?”他的反应让我觉得意外。
“是指她吗?”深海追问,神情之中竟有几分古怪的急迫。
“当着晚辈的面,这件事确实有些难以启齿,”我父亲后退几步伸手挽住了彭玲的腰带着她走到了我们面前,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神恳切,却略微有几分不自在,“茉茉,我真的希望你能把这个孩子当作你的弟弟。”
彭玲也望着我,十分配合地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可是我的感觉却有点麻木,整个人都像浸在冷水里似的,冰冷的感觉顺着脚底一路攀上了心头。我不知道我该怎么看待她的存在,即使我恨不得一个耳光把她从这里扇出去,我仍然不得不承认,这一切并不是她一个人的错。
“可是……”深海皱着眉头看看我们面前并肩而立的两个人,再看看我,神色无比困惑,“可是这个女人并没有怀孕啊。”
心脏重重一跳,我的耳边蓦然间静了下来,“你说什么?!”
父亲也看着他,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而彭玲的脸色则在一瞬间变得苍白起来。然后,她的眼睛里迅速地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怎么回事儿?”我模模糊糊有点明白了。
深海瞥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十分疑惑地摇了摇头,“她的身上完全没有另一个生命存在的迹象。真的没有。”
彭玲听到了这句话,张牙舞爪地朝着深海扑了过来,又被我父亲一把拽了回去,“到底怎么回事?!”
彭玲大哭,“你怎么这么不相信我?”
“要我相信你很容易,我们现在就去找你的大夫。”
“你听我说……”
“你背地里做的那些手脚我不跟你计较。不过这件事上,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在跟我玩花样。”
“我听我解释……”
我看着这两个人,心头一片麻木。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么荒谬的剧情居然真的会在我的生活里上演,“咱们走吧,”我拉住了深海的手,感觉额头两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里……碍眼得很。”
深海被我拉着,仍然忍不住要回头张望,“可是……她确实……她为什么要用这个借口来欺骗别人呢?”
“她大概是怕我爸会不跟她结婚。”我疲惫地向他解释,“很多女人想嫁给有点钱的男人,想过好一点的生活,想要更高一点的社会地位……她们会通过俘虏一个这样的男人来证明她们身为女人的成功。”
“我不懂,”深海的眉毛皱了起来,“他不是已经有伴侣了?”
“所以这女人才需要一个足够劲爆的借口来拆散他们啊,比如怀孕。”我望着他,这一刻,压在我心头的东西比悲哀更重,比温柔更软。我的眼眶酸痛难当,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涩,“我一直觉得有些东西你是不需要懂的。但是深海,你应该知道,跟你们的族类相比,人是一种更加复杂的东西,心思诡诈,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往往会使出种种丑陋不堪的把戏,引诱、欺骗、甚至是暴力。”
深海怔怔地望着我,眼中有莫名的东西流转其中,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反应吓到了他。我本来是不想哭的,可是一张口就有咸咸的液体顺着面颊流下来,一直流进嘴角,一点儿也控制不住,“我们这个族类贪图享受,爱钱,爱权力,爱自己永远超过爱旁人,而且狡猾多变。你刚才看到的就是一个女人在性竞争中使出来的手段。你告诉我,在看过了如此不堪的一幕之后,你是否还有信心相信一个人类对你说我爱你?”
深海垂下头,抓着我手腕的那只手微微紧了紧。
我任他握着我的手,哭得眼前一片模糊。我突然开始怀疑他到底应该不该回来?如果他不回来,对他对我是不是更好?我们是如此不同,这种不同甚至大过了这个星球上的任何一对情侣,本来他会守着一点点堪称美好的回忆去过他自己的生活,可是现在,这些所谓的美好很有可能会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渐渐褪色,露出内里斑驳的黯淡。到了那时,在深海的眼中,我们之间的这一场邂逅还会不会那么美好?会不会……只是另外一个版本的《画皮》?
深海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脸,“不会。”
“什么不会?”
深海俯身过来,轻轻地抵住了我的额头,“我不会觉得你和你脑子里想到的那个怪物是一样的。茉茉,你的表皮和你的内里我都看得到。”他微笑起来,眼中一片明媚,仿佛云破月出,脉脉清辉如水,漫天的阴霾都在顷刻之间化作了皎洁的莲花云。
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而且我发现你搞错概念了,我喜欢的只是一个叫茉茉的人类,至于你其他的族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我可管不着。说到底,这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伸出手抹掉了我脸上的水渍,凑过来吻了吻我,“茉茉,我觉得你应该对我有点信心。我对你们这一族虽然说不是十分了解,但是我知道人和人是有差别的。茉茉,在我心里,你跟谁都不一样,你是独一无二的。”
这算是表白么?
我曾经想过如果他学会了说甜言蜜语我该怎么回答,真的想过。可是这会儿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抱着他不停地哭,怎么都停不下来。
“别哭了,我陪你逛街。”
“我请你吃那个上面放了樱桃的冰淇淋吧。”
“茉茉,我带你出去玩吧,这个地方人太多,又热,又嘈杂,空气里还有股怪怪的味道,难怪你会心情不好了。”
也许他这么说只是为了让我停止哭泣,可是离开这里的念头却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强烈。继续留下来守着这个烂摊子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什么也不能做,守在这里,只是徒劳地难过着,令别人和自己都倍觉困扰。
“就这么说定了,”我抽着鼻子说:“我们离开这里,明天就走,只有你和我,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
秋千
颓废的魏尔兰说:“上帝啊上帝,生命就在这里,朴实而安宁……”
我不知道诗人眼中的世界和我们这等芸芸众生有着什么样的本质区别,至少在我的眼睛里就只看到过很少的朴实和更少的、少到几乎不存在的安宁。我想,也许从原始人提着棍子成群结队地走出洞穴开始,人类的心就是浮躁的。我们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我们不停地追逐,同时不停地放弃。要命的是,往往在放弃之后又觉得那些被我们痛快地放弃掉的东西,其实是命运所能够给予的最好的馈赠。既然这是大自然设定的规律,那么我也一定是这样的,只不过我的经历太有限,还来不及去印证。
我在黑暗中翻了个身,望着窗口的方向继续出神。
事实上,我并不是在感慨什么,我只是单纯地睡不着觉罢了,毕竟我这点经历对于生活在都市里见惯了形形□离奇事件的人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这个城市容纳了太多的真相和谎言,因而它始终嘈杂,即使是在深夜也像个无法停工的巨大机器一般不停地制造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噪音。
窗帘没有拉严实,淡淡星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漏了进来,在卧室的地板上画下一道浅色的线条。没有月亮的夜晚,视野之内一片混沌,亮色与暗色之间是暧昧难明的一团模糊,没有清晰的界线。
我又翻了个身,顺手替深海把薄被往上拽了拽,可是没过多久又被他蹬掉了。
我失笑。
深海总是蹬被,像睡不安稳的小孩子似的,我猜他是因为不习惯睡着的时候有东西裹在身上的缘故吧。说到底,现在的生活方式并不是他所熟悉的,当然……也谈不上喜欢,可他还是回到了这里,带着一个形状奇怪的烙印。每次看到这个烙印,我就无法逃避地会想到这个问题:即使我们都没有变心,即使我们能一直相爱到我死的那一天……那我死了之后他又该怎么办?徘徊在海洋和陆地之间,孤独地流浪到死?
熟睡中的深海晃了晃脑袋,低声嘟囔:“不行……”
是在说梦话吗?
我嘴角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成形就被他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画面惊到了,这是我头一次看到他做梦,竟然是……这样的梦。视野之内是一片没有止境的幽蓝色,头顶上是一团明亮的光斑,几乎接近白色,仿佛海水的后面藏着一个巨大的灯泡。视线下移,明亮的颜色渐渐加深,由浅淡的蓝色一层一层过度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