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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白下一个节目是什么。她向南天明走近,然后在一个适当的距离,众目睽睽里,让自己倒下去。重重的摔在地上,发出惊心动魄的声响。闭上眼睛,听到旁人的惊呼,音乐停止下来,紧张的空气里,只有杂沓慌乱的脚步声。
听到一声“卿卿”,是南天明的声音。随后,她被抱起来,被抱向大厅外。
“不会中暑了吧?”听到有人胡乱猜测。
听到抱着她的人说道:“也许吧。”是南天明。
脑海里,刚才台上小提琴的旋律一直回旋,一直回旋。
她在心里反复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但伤知音稀
女仆端着一瓶药水走进罗卿卿的房间,说是医官开的药。
罗卿卿遣退女仆,把药水倒在窗外。心里万般无奈。可是除了这个欺骗的法子,又有什么办法。到了这个时候,只能拖一天是一天,多些时间,寻找转机。
忽然觉着很对不起母亲。自己当场“晕倒”,一定少不了让她提心吊胆。
罗卿卿走向母亲的房门,房门虚掩,里面传出父亲的声音,正和母亲争执着什么。
罗臣刚道:“你这简直是妇人之仁。事到如今,你还想让卿卿把孩子生下来不成?”
听到这句话,门外的罗卿卿无力支撑住身子,紧紧贴住墙,一点一点滑下去,跪在地上。
“其实……只要你点个头,同意瞿东风的求亲,这事不就成了小事。”
“可笑之至。你想让瞿正朴跟我做亲家公?你忘了当年他如何对我?”
“都过去那么多年的事,你何苦……”
罗臣刚冷笑了两声:“答应跟瞿府联姻,就等于让瞿东风接管我的军队。纵然我不计前嫌。总不能把辛苦挣来的半壁江山,拱手相让给瞿家!”
……
父母的声音渐渐远去,罗卿卿又一次开始耳鸣,记得以前那次,是骑马场上听瞿东山说出东风身上的那颗子弹。
死一样的寂静里,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艰难的喘息。她伸出手,颤抖着,抚住腹部。
孩子?孩子。和东风的孩子。
眼泪不可抑制地夺眶涌出。她用另一只手压住喉颈,只觉一颗心就要跳出喉咙。百般滋味,沸腾翻搅,她努力从混乱里辨别自己真正的情绪。
喜悦。是喜悦。她在为有了东风的孩子喜悦着。
当她辨别出自己的喜悦,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过来。听觉也渐渐恢复过来。
房里,父亲正说道:“我已经让医官开了堕胎药。卿卿现在也该服下去了。你再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无形中,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跌跪在地上的罗卿卿,猛地站起身,踉跄地逃出母亲的住处。走到大门口,见到母亲房里的女仆,一把抓住,叮嘱道:“不准说我来过,知道吗?”
女仆哆嗦了一下,诺诺地答应。从没见过小姐有这样严厉的表情。
乘着黑夜,在花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走。好像一个陷入迷宫的人,慌慌张张地向四面八方寻找出路。
走到再也走不动,她跌坐在喷泉边,双臂依旧下意识地交叉在一起,抱住腹部。静静的月光、流泻在周身,包住了她。银白的月光虽然纯净,虽然柔和,却也那样冷,让忧郁的心更加暗淡下去。
抬起头,朦胧的看到,水池的中央、丘比特的雕塑正张着弓箭,小小的爱神的箭枝正射向她这边。一瞬息,思念以无比强大的力量压迫下来。让她不得不蜷缩起身体。夜风好凉。她将膝盖抵住胸口,双臂抱住双腿。蜷缩成一团,好像肚子里的孩子就不会觉得冷了。多希望,多么希望,这时候,他也能从背后拥抱住她。好想在那温暖的胸膛上再靠一靠。听他说几句宠腻的话语,让她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撒一撒娇,诉一诉苦。
踏着月光,慢慢地走回去,好像一步一步地、丈量着思念的距离。
走回房间,一个人已等在房间里。
“如玉?”
施如玉迎上来:“听说你晕倒了,可还好?”
在这个时候忽然看到从平京来的施如玉,罗卿卿有种想哭的冲动。努力克制住激动,才强颜一笑,道:“没有大事。”
施如玉松了口气,道:“幸亏没有大事。要不然那个人在平京可不知道要多着急呢。”说着,递上随身带来的包裹,“也不知道人家怎么知道我要来金陵,特意派副官去我的住处,要我把这包东西交给你。”
“他……”罗卿卿一把接过来,想打开,绳子系得紧,手指又有些发颤,解了几下都没解开。等不及,索性拿过剪刀,咔嚓一下剪断绳子。
包裹打开,竟是福怡楼的八珍梅。
“我这几天正想死了这个。他怎么知道?怎会知道?”罗卿卿迫不及待拈起一颗,放进嘴里。无比满足地闭上眼,狠狠地,细细地,品嚼着那酸酸甜甜的滋味。
施如玉笑起来:“这便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那,还有一封信呢。”
撕开信封,展开信纸,罗卿卿匆匆读了一遍,把信纸折上,扣在胸口,道:“他说……下月月末,要来金陵。”
施如玉略一惊疑:“下月月末?那时候,华南军,华北军,和崎岛国代表要在金陵举行谈判。他是瞿家公子,又是总参谋长,以那样的身份来出席,似乎级别太高了点儿……难道是不耐相思之苦?”说到这里,又笑起来。
罗卿卿道:“他在信上说,锦官城一投降,我爸爸就正式回绝了他向我的求婚。他说,让我等他来金陵,到时候,他会有办法。”
施如玉道:“这就是了。如果只为谈判,我才不相信他会亲自来金陵。”
施如玉走后,罗卿卿展开瞿东风的信,一遍一遍反复读着。一面读,一面吃着八珍梅。等到回过神来,已经吃下了小半包。胃里泛起酸水,鼻子也跟着酸起来。
女仆敲门,走进来,禀告说:明天医生还会来府上给小姐复诊。
“知道了。”她心里明白,这复诊的含义是什么。虽然侥幸没喝堕胎药,躲过今天,明天爸爸也会知道。她没有多少自信跟爸爸斗,爸爸跟东风一样,是那种想做什么事,就一定要办成的人。
胃里的酸犯的更加厉害。她忍不住一阵干呕。呕的眼泪直流。
她站在镜子前,擦着脸,想,要是现在瞿东风在身边,他一定会说:宝贝,别怕,都交给我好了。
她一阵自怜,一阵苦笑。又一阵摇头。忽然感谢起妈妈,感谢起小时候艰难的生活。让她早早就知道了什么也靠不住,只有靠自己。
罗静雅正走去罗卿卿的房间,在走廊上正巧遇到姐姐正朝她的房间走。
“静雅,今天真不好意思。我怎么就晕倒了?医生查过,也没什么大事。反而耽搁了你的事……”
“千万别这么说,姐姐,你怎么样?我好着急,刚才去你的房间,也不知道你去哪里了。”
“去花园里走了走。天气真是好呢。”罗卿卿拉起静雅的手,“我们明天出去写生吧。邀上天明。好吗?”
“好啊。好久没跟姐姐出去画画了。”罗静雅抑制不住地高兴。
“那我们明天一大早就走。不过,要瞒过家里人,他们就知道让我在床上躺着。其实出去走走,也有益健康啊。”
半夜天阴下来,到了早上,还是微雨蒙蒙。
微雨没有减了出游的兴致,反倒给六朝古都添了一缕悠悠的诗意。
三个人背着画夹,由着司机漫无目的地开着。金陵就象一个老古玩店。就算路边一口破旧不堪的井,多半也藏着个意味悠长的故事。
罗静雅好奇心重,看着车窗外,总有问不完的问题。恰好,南天明熟悉历代形势,似乎知道数不完的掌故。静雅问什么,他都能娓娓道出一段故事,连那些金陵怀古的诗词也能随口背诵出来。罗卿卿虽然惴惴着自己的事情,很多时候,仍然被天明讲述的故事吸引过去,陷入一片悠然遐想。
汽车开出水西门外,来到莫愁湖边。三个人下了车,走进湖边水榭。十顷莲花正开到尾声,有嫩蕊,也有残荷。岸边垂杨柳,恰似女子的蛾眉和眼睫。湖里的荷花半荣半枯,笼在微雨里,便如同闪灼朦胧的眼神。
罗静雅提议道:“我最喜欢莫愁。我们每个人画一个心中的莫愁可好?”
画笔在各自的白纸上一阵摩挲。
罗静雅最先画完,画板向外翻转,在她笔下,一个白衣若雪的莫愁,单纯、善良、天真,美得不沾纤尘。
罗静雅凑到卿卿的画板前,惊呼一声:“我从来没想过莫愁会穿红衣裳!”
罗卿卿的画稿上,一个莫愁,艳装红衣,当风而立。衣袂飘舞,长发飞扬。满天红色的花瓣、如雨如雪的洒落。画中的美人微昂着头,望向远方。有遗世独立的高傲,也有前路漫漫的迷惘。
南天明端看了一会儿,微微一笑:“我断言,你这个莫愁不会投湖自尽。”
罗卿卿也一笑:“我最痛恨的便是那投湖自尽。男人的历史更将它美化成千古佳话。似乎当女子备受诬陷凌辱的时候,只有用一死才能表达她们的善良。如果能生活在一个新的时代,我想莫愁断不会选择死,社会应该帮她主持公道。她可以远走他乡,凭自己的本事过活,可以做更多的事,帮助更多的人。而不是把生命结束在无望的自杀里。”
南天明微笑着,朝卿卿投去一丝认同的目光:“新的时代,该如何?”
“新的时代,该兴办更多的女学。让女子走出深闺,让她们见识更广阔的天地。让她们有机会跟男子比翼齐飞,不是只能躲在男子的羽翼下,寻求怜爱和庇护。”
南天明道:“不只兴办女学,还应该兴办男女合校。”
“男女合校!”罗卿卿眼睛里灿动起灼灼的光焰,深深看了一眼天明,“我竟从没想到过。那真是……一个新的时代。”
趁两个人谈话,罗静雅走到天明的画架前,细细端详着天明笔下的莫愁,忽然脱口道:“这个莫愁,好象姐姐。”
南天明和罗卿卿同时止住谈话,片刻的沉默里,气氛略微有些尴尬。南天明道:“谁叫你姐姐坐在我对面。”
罗静雅本来有些黯淡的脸色立刻明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