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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吃碗我的长寿面吗?”
“下次吧。”
南天明拿起外衣,准备离开,又驻足,回身看了眼罗卿卿,道:“我已经跟施如玉见过面……”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把目光从罗卿卿的脸上移开,“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执意要留在平京。但是,总司令的意思还是希望你能回金陵去。”
“天明……”罗卿卿叫住南天明,抿了抿嘴唇,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挥了挥手,道,“记着,我欠你一碗长寿面呢。”
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南天明走后,罗卿卿没有马上回饭厅。独自一个人在楼下的小客厅闲坐了一会儿。二太太的房间里留声机咿咿呀呀地转着,传出一首首略带尖细的歌曲。悠悠长长的曲调就象午间的暖风,熏得人两个眼皮直想打架。
强睁开困眼,又看到瞿正朴的副官和两位官太太走进大太太的客厅,然后麻将桌上响起哗啦哗啦的洗牌声。
罗卿卿自己也觉着无聊,便从茶几上的一碟瓜子里捏起几颗,闲闲地磕着。不由得想,这多半就是自己以后的日子吧。想到这里,她忽然苦笑了一下,自嘲道:怎么俨然把自己当成了瞿府的准二少奶奶。
崔泠从饭厅里走出来,对卿卿笑道:“真是小孩子脾气,长寿面还没吃完呢,就躲在这里嗑起瓜子来。”
说罢,崔泠吩咐小玉从她房间里抱过来一只红色礼盒。掀开盒盖,崔泠从里面抖出一件金丝串珠丝绣大红旗袍。
“喜欢不?”
罗卿卿一向偏好素净的颜色,不过泠姨给的生日贺礼她总不能说不喜欢,便笑着点了点头。
“我一眼看见这身旗袍啊,就打心底里喜欢。你看这颜色多喜庆。等到你跟东风办喜事的时候……”崔泠忽然止住,摆了下手,“看我急的。不说了,不说了。”
“泠姨,我听妈妈说,你们都是圣玛丽女子大学毕业的?”
听到罗卿卿没来由扯出这个话题,崔泠愣了一下,随后又笑起来,但是,刚才的高兴劲儿已经减了大半:“上是上过,不过没有毕业。那时候,遇见了老爷,他觉着女人上学没用,我就退了学,嫁进瞿家了。”
“泠姨,女人上学真没用吗?”
听到罗卿卿的问题,崔泠想了想,道:“其实女人一辈子都在学。只是未必要在大学塾堂里学。记得,我刚进瞿家的时候,比现在的你还孩子气。可是,这一大家子人啊,唉,真逼得我学会了好些的东西。”
罗卿卿细细地听完泠姨的话,道:“所以,我以为新式的女子应该走出家门。要不然,困囿在这么小的天地里,除了勾心斗角还能做什么呢?”
崔泠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孩子啊,你就以为那家门外面没有勾心斗角吗。恐怕比这家门里头的更残忍呢。”
晚上,罗卿卿已经换了睡衣,上了床。瞿府的佣人忽然来敲门,说:二少爷来了电话。
东风!
自从瞿东风出征后,还没给罗卿卿打过电话。一想到能听到瞿东风的声音,罗卿卿就迫不及待地跑向门外,临出房门,顺手扯过一件披肩裹在身上,真丝料子的披肩根本不能御寒,不过她顾不得那么多,径直冲出了房门。
拿起电话,她好不容易才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不已,唤了声:“东风哥。”
电话另一端,传来瞿东风低沉,而温煦的声音:“生日快乐……宝贝。”
猝不及防听到他这么叫她,她脸上一热,嘴上说道:“不许胡说。”心却不由自主地沉醉在他给的宠腻里。
“本该派人给你送份贺礼,不过,这场仗打得有点儿辛苦,就没顾上。不会生我气吧?”
“你为什么总把我看得那么小气?我听泠姨说你受伤了,伤得怎么样?”
“不碍事。一点儿小伤而已。”
“真的不碍事……”
他打断她,道:“不说我的事了。我想听听你这阵子怎么样?”
“我……我正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
他笑起来:“是不是想跟我商量什么时候嫁进瞿公馆?”
虽然看不到人,她还是朝电话那端的他做了个扬手欲打的动作:“当然不是。我是想跟你商量,你说我该报考平京大学文学院?还是上圣玛丽女子大学学西洋艺术史?”
瞿东风在电话那头悠悠吐了口气,道:“依我看,两个都不好。我给你推荐一所最好的……”
“哪所?”
“东风大学。教室里的先生和家里的先生都由鄙人一人承担。”
“你……”
瞿东风哈哈大笑起来。忽然,笑声嘎然止住。
“怎么了?喂?喂?”
隔了好一会儿,罗卿卿才听到瞿东风说道:“有紧急军务……以后跟你聊。”
没等罗卿卿回应,瞿东风就挂断了电话。
瞿东风把话筒放到座机上,立刻仆倒在桌面上,连把手从话筒上拿下来的气力都没有了。伤口的剧痛让他浑身一阵一阵地抽搐。豆大的冷汗,顺着额角,一颗紧跟着一颗地滚落下来。
“军长!”崔炯明一个箭步冲上来。
“叫医生,打……给我打一针……”
崔炯明知道军长在无法掩饰剧痛的时候,总会这样要求:“医生说,止痛针一天只能打一次。”
瞿东风咬着牙,在桌上伏了好一会儿,总算把这阵剧痛忍了过去。疼痛减缓之后,他勉强坐直身子,问崔炯明道:“前边打得怎么样?”
“都算顺利。陈梁率残部已退到寒孤山。不过,寒孤山坚固险峻,恐怕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拿下来。”
“把地图拿来。”
“军长。身体要紧。还是先休息一晚上吧。”
“我休息,就是给陈梁喘息的机会。要不是这三天我都躺在病床上,怎么可能让他溜掉?”
崔炯明没有办法,只好拿过地图。
瞿东风仔细端详了一番寒孤山的地形,道:“不必从正面攻。大股部队驻扎山脚,虚张声势。派一个营连夜从后山悬崖攀上去。占住山头,跟山前部队配合。陈梁没有不败的道理。”
“好计!”崔炯明忍不住叫绝。
“可惜我受了伤。否则,我非亲自带人攀上山头,看看陈梁张皇失措的样子。”伤口又是一阵疼痛,冷笑僵滞在瞿东风的嘴角,他咬住牙,一时说不出话,只默默地注视着摹绘在地图上的赤县神州。
陈梁虽然负隅顽抗,但毕竟大势已去,不足为虑。剩下的西北军残部多是上任西北总司令郭荣强的旧部。当年陈梁暗杀了郭荣强,篡夺了西北军的第一把交椅,这些人多是敢怒不敢言。如今陈梁已败,剩下这些人只需威逼利诱便可收编过来。以现在的形势,整个西北可谓已是瞿家的囊中之物。
瞿东风眼皮一垂,把目光从北方拉向南方。
罗臣刚现在出击华西,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他以性命做赌注,打赢了晋安城这一仗,也是逼着罗臣刚走这一步棋。华西军地处内地,没有出海口,随时有东征华南的可能。罗臣刚当然不会错过如此大好战机,放过这个心腹大患。
罗臣刚没有儿子,卿卿是他唯一的亲生女儿,罗臣刚至今还没有指派任何人做华南军的继承人。那么,罗臣刚会把卿卿的终身大事托付给谁,也就意味着他以后很有可能把兵权移交给谁。
如果罗臣刚统一了南边,他再把卿卿娶过来……
卿卿……
想到这个名字,僵滞在瞿东风嘴角的笑容略微松动了一下,一种和暖的情绪在痛苦不堪的身体里,不经意地荡漾开。
卿卿是他真心想娶的妻,一统江山是他最大的梦想。这江山美人兼得双全之事,依他瞿东风的性子,自然要当仁不让了。
勤务兵近来通报,说总司令从平京派来的医生到了。
五位医生进来之后,赵京梅出现在门口。
“你也来了。”瞿东风道。
“我听说军长受了伤,实在放心不下,就跟来了。”
除了皮外伤和炸进身体内的手雷碎片,瞿东风身上一共还中了三颗流弹,一弹在右肩膀,一弹贯穿左臂,一弹从胸脊柱骨射向后背。肩膀和胳膊上的子弹已经在负伤当晚,被随行军医取了出来。但是背部的子弹夹在肋骨之间,手术容易伤损脊椎,危及生命。所以军医并不敢贸然取出来。
五位医生经过一番缜密的会诊,决定给瞿东风再做一次手术。
赵京梅换了护士的衣服,陪着瞿东风进了手术室。整个手术中,她都跪在手术台前,一边握着瞿东风的手,一边给他擦冷汗。虽然注射了止痛药水,但从瞿东风的表情里,她能看出他的极度痛苦。赵京梅含着眼泪,知道无望,还是忍不住对医生央求:“太难受。军长他太难受了……求求你们,想想办法让他好过些。”
谁共我,醉明月
窗外一阵电闪雷鸣。潸潸大雨倾盆而下。病房外面高大的白杨,梧桐,旱柳在一阵阵疾风里狂舞着枝条。
赵京梅赶紧跑到窗前,逐一检查了一遍每个窗扇是否关严。
“……寒孤山……”躺在病床上,瞿东风忽然嗫嚅道。
赵京梅凑到病床前,见瞿东风并没有睁眼,好像在呓语。她忙用毛巾,揩了揩他额头的冷汗,汗揩净后,她的手却没有拿下来,轻轻抚摸着瞿东风的额头和鬓角。瞿东风的额头生的丰润而宽广,天庭无暇,日月角很分明,赵京梅记得以前住在自家隔壁的算命先生说,这种面相是贵人之相。
赵京梅又把手指轻轻滑向瞿东风的眼睛。平时,这双眼睛明亮锐利,目光慑人,经常让她不敢正视。现在,他睡着了,倒让她觉着好像一个孩子。
“寒孤山……”瞿东风又呓语了一声。
赵京梅凑到他耳边,信口编出慌话哄着他:“寒孤山已经攻占下来了,军长放心睡吧。”
“拿下了……”瞿东风的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头歪向一边,呼吸逐渐变得安稳沉厚起来。
赵京梅很少看到瞿东风面露笑容,现在忽然看到他这样恬然的睡态,她的心也感染上一层靡靡的温柔缱绻。
她脉脉地看着他,知道他听不到,才大着胆子说道:“军长,京梅喜欢你。好喜欢你。”
突然,一道剧闪撕破天幕。惊雷,彻天动地,好像就在屋外炸开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