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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少女,梳着齐刘海,猛然抬眼看他。
午后阳光,洒满这间屋子,也洒在少女十七岁的脸上,像揉擦了焦糖布丁,金光闪闪,油香四溢……
秦北洋第一次见到她,刹那间变成了木头人。
她的琉璃色眼珠子,宛如成了精的波斯猫;轮廓分明的眉眼,自然卷的乌黑头发,好似纠缠绿藻的海妖。她放下法文原版的《基督山恩仇记》,踮着圆头黑皮鞋,脚步像跳华尔兹,在秦北洋前后左右绕了一圈。
“喂!你就是那个传说什么都能修好的工匠?”她仰头看秦北洋的双眼,目光咄咄逼人,“没想到这么年轻啊!你几岁?”
“十八,虚岁。”
“那就是十七,才跟我一般大。”她指了指桌上的八音盒说,“你修过这个吗?”
“没有。”
女孩瞪了他一眼:“那你可以走了!我会给你上门费的。”
“请让我试试看。”
秦北洋不待主人允许,便坐下来拆开八音盒,动作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
“八音盒是瑞士人发明的,最重要的产地是侏罗山区。”秦北洋仔细检查八音盒里的小零件,“它的原理是有小凸点的音筒匀速转动,经过音板音条时拨动簧片,你看就像这样。”
“喂,你这人怎么自说自话啊!”
果然,簧片发出了旋律。八音盒的音板是在一块弹性钢板上,切割相同长短但不同厚薄粗细的细条而成,不同的振动频率就会产生音阶。而音筒上一个小凸点,相当于一个音符,转动一圈就可表现出旋律的精华。
“这个八音盒外壳是铜的,还镶嵌金银,可以旋转一分钟以上,必是能工巧匠所做。”
“我妈临死前留给我的。”女孩不但在看八音盒的内部,也在端详秦北洋的眉眼,语气放柔和下来,“我每晚临睡前都要听一遍,否则睡不着。”
“估计有五十年以上了,积了好多灰尘,影响了簧片拨动。”
秦北洋取出小刷子,又打上一层油,清理了经年累月的污垢,让这八音盒的心脏恢复跳动,转瞬响起小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的多瑙河》……
女孩转了个身,几乎要跟着旋律而起舞:“你不是普通的工匠吧?”
“小姐,我就是个普通工匠,连小学都没读完。”
“我最讨厌别人叫我小姐,叫我安娜。”
“遵命,安娜小姐。”
安娜故作傲娇道:“你除了会修八音盒,还会修什么啊?”
“我什么都会修,无论中国的、西洋的、活人的、死人的……”
提到最后半句,他感觉说漏嘴了,立马刹车。
“死人的?你会修——镇墓兽吗?”
“你说什么?”秦北洋以为她在跟自己开玩笑,但他一脸认真地说,“我真的会。”
“跟我来!”
秦北洋忐忑不安地跟着这位安娜小姐,走到二楼一扇大门前,女孩掏出钥匙开锁,进入墓室般寂静的厅堂。
他们都不敢出大气,蹑手蹑脚,窗户格外狭窄,阳光只洒进几道。温度与湿度都被调节过,倒是储存古董的好空间。
安娜低声说:“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秦北洋。”
“喏,就是这个!”
顺着着她的手指,秦北洋看向最深处的玻璃柜子,双眼似被一道强光穿透,刺得他几乎要跪倒在地……两两相望,十七年的重逢,在上海滩,在1917年,在天崩地裂的年代。
九色在看着他。
第三十一章 龙与兽
“幼麒麟镇墓兽。”
海上达摩山,二楼的私家博物馆,安娜补了一句。
秦北洋的双眼凝固了半分钟,被这四不相牢牢扯住又打上死结,若非挥剑斩断绝无分离可能。不是红鬃烈马,也非龙生九子的狻猊,更不像楚辞“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但这雪白鹿角分明是麋鹿,赤色烈焰般的鬃毛和尾巴恍若狮子,浑身鱼鳞甲片似蛟龙,还有四条粗壮的兽腿又像虎豹……
何止四不像,简直八不像,十六不像!
他盯着镇墓兽的眼睛问:“从哪里来的?”
“听说刚从一座唐朝大墓里挖出来。你好像认识它?”
“不,第一次见到。”秦北洋心里一抽,胸口的玉坠子越发温热,“即便认识,那也是上辈子的事!”
“它刚到我们家才十天,不过我很喜欢这件宝贝,它很漂亮,还有些可爱,不是吗?”
“因为这是幼兽,还没有成年呢。你从它头部与身体的比例就能看出,还有它的神态与表情,都像小猫小狗。”
安娜托着下巴点头:“嗯,你说得有道理啊!忘记说正事了,你能修补这上面的坑坑洼洼吗?都是些弹孔,我爸说它被机关枪扫射过了,那些军阀真是野蛮。”
“嗯,应该是马克沁机枪的弹痕,跟加特林机枪不太一样。”
“你连这都懂?”
“略知一二。”
秦北洋尴尬地笑了笑,修建袁世凯陵墓,在太行山工兵营地住了一年,因此对各种武器略有涉猎。
“你能修补它吗?但不破坏原样。我爸说,卢浮宫与大英博物馆里的许多西洋文物,都是经过好几轮修补才展出的,刚出土时可是残破得不能看。”
“能否打开柜子,先让我仔细查看?”
秦北洋可不敢直说,我家就是祖传建造镇墓兽的工匠。
玻璃柜子打开,他伸手触摸这尊小镇墓兽的腹部。表面看都是鳞甲,腹部却很柔软,无法确定是何种材质。按照一般的制作规律,青铜或石板外壳内部,都是类似陶瓷的中空结构,里面装有灵石、“种魂”所需的墓主人生前之物,以及各种精巧的齿轮、发条以及弹簧片。
但这个不一样,绝对不同于秦北洋亲手制作过的两个镇墓兽。难道,唐朝的镇墓兽的技术比清朝更好?一千多年后反而退步了?还是有什么老祖宗的绝学失传了?
“什么人?”
中年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安娜跺了跺脚:“爹,他是我请来的工匠,我妈留给我的八音盒,已经坏了两个月,也让我失眠了六十天,他竟然帮我修好了。”
“你要让他来修我的幼麒麟镇墓兽?”男人捻着拿破仑三世式的胡须,面孔一板,“荒唐!安娜,给他一百块银圆,送人家出去吧。严禁你再带任何外人进入这间屋子!我要没收你的钥匙。”
秦北洋回头看了小镇墓兽一眼,恋恋不舍地准备离去。
“等一等,你不准走!”欧阳安娜拽住他,转头说,“爹,你让他留下来试试吧。”
男人虽然面目严肃,却看得出很宠爱这个女儿:“我是欧阳思聪,海上达摩山的主人,小女年幼无知,请多见谅。”
“可我要是真会修复这件镇墓兽呢?”
“不可能!天下能修复镇墓兽的能工巧匠早进坟墓了!除非是清帝的皇家工匠。”
秦北洋不敢说实话,只能拐弯抹角:“当今许多铁工厂采用西洋技艺,已能用钣金工艺修复钢铁外壳,但若用于这小镇墓兽,恐怕会毁了这件宝贝。最好的修复,是先剔除弹壳,再用文火微灼,可修复至少一半。剩下用其他材料嵌入胶合,再刷漆以补美观。”
“你小小年纪,怎么懂那么多?”
“欧阳先生,这尊镇墓兽乃是您的镇馆之宝,岂可轻易让人接触?不过,您这屋子里的其他宝贝,我看也有残缺不全的。我可先从这些器物着手,替您修复几样试试,您就知道我的手艺了。”
欧阳思聪淡然一笑,显摆古董是他最大的乐趣。好在眼前这后生,虽然穿得寒酸,背着工具箱,谈吐倒是不俗,举手投足,不像贩夫走卒之辈。
“好,你说说这件唐三彩吧!”
“您是说这唐三彩双峰骆驼俑?前有胡人牵着缰绳,兽面纹饰驮囊,引颈张口,前腿略弯,后肢直立,仰天长嘶。”
秦北洋滔滔不绝,说了半个钟头唐三彩,包括一些简单的修复方法。欧阳安娜听得干瞪眼,似在学堂听老师讲课。欧阳思聪也频频点头,好像遇上久别的同道中人。
当年皇家工匠凋零,秦海关被慈禧太后召到颐和园,修复老佛爷最喜爱的宝贝。他跟着许多老工匠,在颐和园干了十年,几乎所有手艺活都学会了,又原封不动传授给了儿子。
秦北洋相中一件木雕佛像,正面对着小镇墓兽,佛像手指头断了三根,嘴唇缺了一块,脸上有道裂缝,颜色大多剥落,但仍然法相庄严,令人望而敬畏。
“此乃佛宝。”欧阳思聪说,“辽国太后萧燕燕所供奉,佛像模仿她的真容。原藏于山西朔州一座古寺中,庚子年被强盗掠走流落民间。我花了八百块大洋收的。”
“欧阳先生,我可保证,三日之内,必定修复这尊木雕佛像。”
看秦北洋一脸的诚恳,安娜扯着父亲衣角说:“爹,就让他试试吧。”
考虑再三,欧阳思聪同意了,在隔壁辟出一间工作室,专让秦北洋进行修复。
一有这样的机会,就让秦北洋废寝忘食。他吩咐用人去买原料,比如鱼鳔,可以调成天然胶水用以黏合。又如矿石天然颜料,用以给木雕上色。还有许多老木头。连续两晚,他没回家,夜以继日地修复佛像。丫鬟给他送来一日三餐,又给他在阁楼留出一间客房。
安娜站在旁边,看他如何雕出三根断了的手指,再用胶水黏合。她有无数个问号,秦北洋总报之以沉默。
“嘿!不理我?你这人还挺高傲的嘛!”
“我不高傲,我只是个小工匠。”他调制着油漆与颜料,“安娜小姐,请让我继续工作。”
少女愤愤地走了,却给他留下一锅八宝粥。
夜深人静,秦北洋独自修复木雕佛像。他总觉隔壁房间里,响起某种古怪声音,好像玻璃柜子里的小镇墓兽,正穿过墙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