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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摩山上的太阳,被海水蒸腾出白虹般的光晕。岛民早已失去海盗年代的勇气,不敢再反抗。年轻力壮地上岸进城,剩下的要么头发白了,要么半大孩子。
阿幽、阿海、脱欢还有“老爹”,望见怨妇般面朝大海的舍身崖。山上重修了尼姑庵,但已不是宋朝的原版。
“庚子赔款的一百万两白银,就藏在这座岛上?”
阿海摸着脸上的刀疤,十年了,一到空气潮湿的地方,疤痕深处就会痒得难受。
“如果没被安娜转移的话。”
“地道入口在哪里?”
“我不知道。”阿幽没有说谎,她是主人,也无需说谎,“我们不是来找百万白银的,我们是来找一个人的。”
刺客们放火烧了渔村。全体岛民被赶上山顶,在德国人建造的灯塔下,欧阳家族的古老石屋前。
阿海张贴一张画像,他凭记忆画出来的:一张年轻后生的面孔,五官清秀,眉眼细长,目光甚至有些羞涩,可以上台唱社戏了。
小木的脸。
他很会画画,哪怕只用炭笔速写,或用毛笔白描,让人栩栩如生地跃然纸上。从前街上有画像摊儿,拍照片胶卷昂贵,画下来反而便宜,许多老人葬礼上的遗像都是这么来的。
刺客让岛民仔细辨认这张脸——年龄不过二十出头,身材瘦弱,从背后看像小姑娘,操着河南洛阳口音,擅长挖掘打洞,也会使用武器,曾被强征入北洋军。
每个岛民看过画像,表示从未见过。脱欢揪出一个女人,用匕首对准她的咽喉:“欧阳安娜上次回到达摩山是什么时候?”
女人哆嗦着回答,记得半年前,安娜坐小汽船上岛,分批多次运走数十个大包袱。
不消说,必是百万白银中的一部分。
达摩山虽不大,却有隆起的高山及悬崖,要掘地三尺掏出白银?绝非易事。
“在这座岛上,谁跟欧阳安娜的关系最近?”
岛民们面面相觑,但阿幽看出来了,他们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说。
老规矩,脱欢的手腕微微一抖,眼前被审问的女人,已被匕首割断了喉咙。
女人倒在欧阳家的大屋前抽搐,像只被活杀的老母鸡,鲜血流到灯塔的基座下。脱欢又拉来第二个人,十来岁的半大男孩,刚把匕首架在脖子上,男孩妈妈就跪下来,抱住刺客的裤腿:“我说!我说!安娜小姐最亲近的人,就是……”
“说下去啊。”
这个做妈妈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岛民,低声说出个名字:“海女!”
“海女是谁?”
“今天早上,你们刚来的时候,海女就不见了。”
“还在岛上?”
“是,这两天没有船出过海。”女人索性全倒出来,“那个不要脸的小婊子,总光着奶子潜水抓贝壳,妖精似地迷住了欧阳先生,还给他生了两个娃。”
语气竟带几分嫉妒,这岛上所有女人,都以跟欧阳思聪上床为荣,丝毫不顾忌自家丈夫。
脱欢冲进人群里寻找适龄的男孩:“两个娃呢?”
岛民们的忠诚是脆弱的,他们出卖了海盗之王欧阳思聪,乖乖交出了两个孩子。
老大叫欧阳樯橹,不到三岁,还穿着开裆裤;老二叫欧阳连帆,也才一岁。
这兄弟俩长得颇为壮实,面色红润,双目有神,遗传了欧阳思聪的相貌。也说明他俩的饮食也还宽裕,不像岛上其他孩子缺衣少食,面黄肌瘦。看到刺客阿海右脸的刀疤,小的直接被吓哭了,大的叫喊救命。
他俩并不知道,眼前这个陌生男子,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一辈子的复仇对象。
阿海左右手各抱起一个孩子,来到墙上的画像前,和颜悦色地问:“小弟弟,你们见过这个人吗?”
刚满三岁的欧阳樯橹,仔细盯着画像上的小木,仿佛海岛儿歌里的龙宫太子。
辨认片刻之后,男孩拧起眉毛,颇为认真地摇头。
“把这俩孩子烧死!”
阿海冷酷地下达命令,岛民们一片骚动,但在杀人不眨眼的刺客面前,已彻底失去勇气。
脱欢竖起两个十字架,将欧阳思聪的儿子绑起来,捡来干草柴禾,只要扔下一根火柴,就会把男孩们烧成火球,如同将童男童女推下舍身崖的恶龙祭。
“有谁能说出海女和小木的下落,我们就放了这两个孩子!”
阿幽抓着脱欢的胳膊,向着岛民呼喊,十五岁小姑娘细细的声音,很快被海风吞没。
“没用的,他们不知道小木在哪里。”
阿海在主人耳边悄声说,阿幽同样咬着耳朵回答:“不,你就是想烧死他们!你害怕等到这两个孩子长大以后,会为他们的父亲向你报仇——就像秦北洋那样。”
空气僵持了几分钟,“老爹”和脱欢在维持秩序,让岛民们不发生骚动。”
当阿海要划火柴时,阿幽却掏出匕首对准他的咽喉:“我是你的主人,请听我的命令。”
刺客阿海放手了,右脸上的刀疤突突地跳着:“遵命。”
“杀死那么小的孩子,从不是我们的老规矩。”
阿幽解开男孩身上绳索,搂了搂他们脑袋,在三岁的欧阳樯橹耳边说:“对不起。”
一旁的“老爹”紧锁眉头,但她是刺客们的主人,只要命令一出,犹如泰山压顶,不可不从,哪怕只是个小丫头。
两个男孩被交还给岛民。阿幽继续说,如果有人知道更多情况,他们愿出一千银元报酬。
岛民们沉默了,人群中有骚动,有个三十来岁的寡妇跳出来说:“想起来了!在我小时候,海盗们抓到沉船上的人质,就把他们关进一个山洞,我偷偷跟着我爹去看过。”
“山洞在哪里?”
第四十九章 小木与海女
山洞在达摩山北侧面朝东海的荒凉所在。
方圆百米之内没有任何植被,除了石头还是石头,犹如光秃秃的戈壁荒滩或月球表面。
山洞很深,深到当年每个被海盗绑架的幸存者,都以为自己要前往地狱。山洞虽是天然的,却有人工改造过的痕迹,脚下的青石板,石壁上裹着油灰的灯台。
山洞尽头,是个地窖。
地窖同样很深,像某种动物巢穴,最深处有口深潭,通往最近的大海。小木的排泄通过这里,洗脸洗澡也通过这池不断交换的海水,偶尔能摸到几个贝壳。可惜深潭太狭窄了,否则就算淹死也要潜出去试试。
半年前,小木乘坐一艘秘鲁轮船,被裹挟到达摩山。他记得一个叫阿海的刺客,右脸上有着刀疤。阿海杀人如麻,对他却如沐春风……
轮船沉没,小木跟少年齐远山死里逃生,登上这座东海孤岛。一波三折,他在舍身崖下建文帝的地宫,见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
跟棺椁里的唐朝小皇子几乎同样容貌的少年,似乎在时间的灰烬里浴火重生,就连皮肤表面也反弹相同的光芒。
他们管他叫秦北洋。
秦北洋屠杀了东海恶龙,又成为百万白银的主人。为保守秘密,人们想杀死小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欧阳安娜却给了他一条生路,囚禁在山洞的地窖之中,一直关到死。
最初的日子,小木疯狂叫喊救命,嗓子沙哑,骨瘦形销。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犹如盗墓失败后坠入封闭的地宫。
每天有人给他送食物,通常是腌鱼或海菜,偶尔有洒上盐的饭团,配一小罐子淡水。隔着地窖的铁栏杆,那是个年轻女孩,二十岁上下,皮肤被海水和阳光反射成小麦色。
截然不同于中国人的审美,她有双硕大的脚丫,就差在脚趾间连上蹼,就更适合潜泳。她披散头发,有时湿漉漉地盘在头顶。她不仅来送饭送水,还会陪他聊天。地窖里的时光太漫长了,虽然他是个孤独的人,但也足够把人逼疯。
她常常一个人说上大半天,说渔村里的新鲜事,尽管翻来覆去就这么些人;说海中潜水的历险,吃人的大章鱼,沉船里的死人骨头,偶尔捞起来的珠宝首饰。她不懂金银的价值,觉得是破烂货又扔回大海。偶尔她游过黑暗海底,发现被秦北洋屠杀的那条恶龙——镇墓兽的尸体,竟还发出鬼火般的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复活。
她没有名字,每个人都叫她海女。
他夸她的名字好听,而他叫小木,她也夸他这个名字好听。
小木的毛发不旺,但在地下关了那么久,也留出一头长发,满嘴胡须。每隔两天用海水洗头,搓去身上老坑,倒有终南山隐士般的仙风道骨。
海女第一次发现盗墓贼小木还挺漂亮的。
他说,你的眼睛和头发更漂亮。
不能说是甜言蜜语。她的双眼像珍珠般明媚,头发又好似深海水藻。如果她潜水就像中华白海豚——这也是她被欧阳思聪相中的缘由。
达摩山的海盗之王,上海滩青帮老大,数十年来阅女无数,却独独迷恋上了故乡的海女。欧阳思聪对她是真心的,绝非始乱终弃露水姻缘。海女无父无母,在她能接触到的异性中,欧阳思聪是唯一真正的男子汉。当她为他诞下两个儿子,他决心要娶她为妻,带她离开这座岛去上海,让她成为海上达摩山的女主人。
据说欧阳思聪的死,与地窖里的小木有某种关系。海女动过为自己男人报仇的念头。可要是杀了小木,还有谁陪她说话呢?难道天天待在渔村,守着两个吃奶的孩子?她讨厌岛上的男人,要么野蛮残忍,要么生性怯懦,却对她垂涎三尺。她也讨厌岛上的女人,因为每个人都嫉妒她夺走了欧阳思聪的心,夺走岛上男人们的目光——他们都爱偷看她赤身裸体从海水里爬上来。
所以啊,小木不能死。
冬天过去,春天来了。达摩山的四季风光壮阔秀美,可惜关在山洞里的小木感知不到,除了触摸海水深潭的凉热。
还能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