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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瞥见他书案上乱七八糟、堆得如小山高的卷宗,起身走过去翻了翻,正色道:“奴隶制度在大魏延续了千年,如今一时间突然废去,阻力肯定是有的。”
魏长歌敛去玩笑的神情,眼中多了几分凝重:“正是如此。这些时日以来,不仅朝中大臣反对,政策推行到乡间,那些乡绅阳奉阴违,很多奴隶,仍旧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沈妙言见他窗台上摆着一只白玉插瓶,里面还插着几枝艳丽的牡丹,不禁拿出一枝细细把玩,“骤然废除,肯定是行不通的。听闻奴隶没有月钱,更别提人权、自由这类东西。依我看,与其直接命令那些人放走奴隶,不如先改为雇佣的方式。”
“哦,此话何解?”
沈妙言抬眸望向窗外的景致,声音带着一贯的软糯甘甜:“允许拥有奴隶的人保留奴隶,但必须让他们签订契约,规定好每月的月钱与休假时间,并允准奴隶探视亲人。如此,奴隶便具备了类似长工的身份。之后再一步步提高他们的地位,直到他们彻底获得自由。”
魏长歌凝视她白净细腻的侧脸,桃花眼中都是光彩,“妹妹这个主意甚好!我这就写奏章,请皇兄批示!”
沈妙言回头,见他已经铺陈开笔墨,不由走过去,一边替他研磨,一边看他落笔。
只是刚落两个字,她就忍不住轻笑。
“妹妹笑什么?”魏长歌抬头,漂亮的桃花眼中俱是不解。
沈妙言伸手替他捋了捋披散在腰间的细发辫,笑道:“表哥上阵杀敌是好手,写字却很不擅长。这样丑的字,拿出去要给人笑话的。”
魏长歌拿笔杆子戳了戳自己下巴,歪头盯着纸上的字,“我的字儿从小到大就是如此,皇兄的字也是这样,没人笑话啊。”
沈妙言大窘,“大表哥的字也是这样?!”
天,她那位看起来极为儒雅斯文的大表哥,居然也是写这一手鸡扒般的字?!
怕不是人家不笑话,而是两位表哥身份太高,朝臣不敢笑话啊!
她拿过魏长歌手中的毛笔,查看一番后笑道:“表哥习得是章草,用狼毫笔甚是不妥。不若笔锋选用羊毫,笔腹笔腰配备较刚的狼毛、牛耳等,可使笔毫柔顺流畅,笔力足,不枯涩。”
魏长歌望向她,只见她随手拿过一张纸,微微俯身,纤细手腕运转,在上面款款落字,“章草可在简率笔意中现隶书底蕴,表哥无事时,不如临一临皇象的《急就章》、索靖的《月仪帖》、《出师颂》等帖,不过月余,定能有所领悟。”
她身上自有一股幽香,丝丝缕缕萦绕在魏长歌鼻尖,令他莫名恍惚。
他盯着跃然纸上的自己的名字,只觉这三个字竟是从未有过的好看。
初夏的黄昏,夕阳从绿纱窗洒进来,一丛牡丹在窗外开得热烈。
微风吹动房中的珠帘,发出清脆的声响。
角落点着一炉檀香,从小兽嘴里吐出袅袅烟圈。
在这一瞬,魏长歌只觉心跳如雷,胸腔中涌出一种把身边姑娘揽入怀中狠狠。疼爱的冲动。
半晌后,他终于压下那股悸动,哑声道:“教我。”
“嗯?”
魏长歌垂眸,忽然把她拉入怀中,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沈妙言瞳眸骤然放大,尚未来得及拒绝,魏长歌已经握住她的手,侧头在她耳畔呢喃:“手把手教我,如何书写我的名字。”
带着薄茧的大掌,轻轻覆在了沈妙言的手背上。
沈妙言猛地起身,退开数步远,琥珀色双眸盛着惶恐,宛如受到惊吓的小鹿。
魏长歌回过神,知晓自己吓到了她,不禁正色:“对不起……”
沈妙言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魏长歌独坐房中,捻了捻指尖,指尖上仿佛还残留着她手背细腻的触感,鼻尖似乎也还萦绕着她身上的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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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7章 荷香榭和诗殁荷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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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妙言回到重华苑,在窗边的软榻上端坐了,望了眼自己的手背,莫名想起自己幼年,刚到他身边时,还什么都不会。
字不认识几个,更别提书写。
当时的他,也是把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教她……
她记得那年春天,窗外的雪塔山茶开得极好,他身上熏着龙涎香,下巴的轮廓冷峻而完美。
沈妙言垂眸,抬手摸了摸锁骨下的伤疤,唇角噙起一个凉凉的笑。
月有阴晴圆缺,就算化成一轮弯月,也总会有变圆的那天。
可人的悲欢离合,却并非如此简单。
破碎的镜子即便重圆,上面的裂缝也无法遮掩;跌落进泥土的山茶花,即便再被缝补上枝头,终究也会枯萎成灰。
她正黯然伤神时,韩叙之端着一盏茶进来,试探道:“王妃?”
沈妙言抬眸,接过他递来的热茶,轻呷了一口,“吩咐下去,说三日后我要在王府荷香榭举办花宴,让府里的人准备起来。”
韩叙之应了声是,正要去办,她又道:“你字写得不错,去我书房拿大梁城贵女的名录,代我写花宴帖子送给她们。”
书房向来只有信任的人才能进去,韩叙之明白沈妙言这是把他当做自己人看待,因此心中十分熨帖,连声称是。
他走后,沈妙言托着额头靠在软枕上,如今她身边无人可用,能信任的心腹几乎没有,若是素问和拂衣她们在这里就好了……
许是上苍有灵,她这个想法刚钻出来,就有小丫鬟从外面进来禀报:“娘娘,后门处有个姑娘说想见您,她说是您的旧识,还让奴婢把这件物什转交给您。”
沈妙言接过她递来的东西,目光一凝,这物什乃是本医书。
“这是……”她细细翻看,里面的字迹竟是她自己的。
她眼中立即涌现出光彩,这书是素问曾经拿给她看的,来的姑娘,定是素问无疑!
她抬眸,“快把人请进来!”
不过两刻钟,挽着布兜、打扮清淡的姑娘出现在屋子里,看见沈妙言时,眼中不禁噙了泪花,连忙屈膝行大礼:“郡主!”
沈妙言急忙把她扶起来,同样神情激动,“素问,你怎么来了?我刚刚正想着你呢!”
她拉着素问到软榻上坐了,亲自拿帕子给她擦去脸上的灰尘,“你在大周过得不好吗?还是夜寒待你不好?”
素问听她提起夜寒,不由神色微僵,“皇上自打回到宫中,性情就愈发冷酷。除了跟小太子亲近,其他人谁也不理。宫中规矩也日益严苛,宫女内侍动辄受罚,若有私情,直接杖毙。宫中人人自危,奴婢又担忧郡主在魏国无人照料,才特地自请离宫,前来照看郡主。”
沈妙言给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你受苦了……”
“对了,”素问眼中迸现出光彩,“小太子如今已经会咿咿呀呀发声了!生得白白胖胖,眼睛又圆又亮,很漂亮呢!”
沈妙言茫然:“小太子?”
“是郡主和皇上的孩子呀!皇上为他取名君念语,小名叫念念。虽然还很小,但已经被册封为太子了。”素问眉眼弯弯,“若说我出宫时最舍不得谁,大约就是小太子。奴婢临走的时候,他已经能扶着拂衣的手站起来了,牵着奴婢的衣角,不让奴婢走呢。”
沈妙言一言不发,神情萧索。
素问见她如此,轻声道:“小太子的确是郡主的孩子,眉眼之间,与娘娘有好几份相似,只可惜……”
只可惜,却被郡主舍下。
沈妙言垂眸,抠着桌角,认真道:“那个地方,我回不去了,也不愿意回去。就算他是我的孩子,我……”
“奴婢都明白。”素问温言。
沈妙言让侍女为素问准备一间厢房,让她先休息两三日。
素问离开后,她独自坐在窗下,光影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淡金色,白嫩的面颊尽显落寞。
“念语……他叫念语吗?”
她目视虚空,喃喃自语。
而与此同时,大周镐京。
乾和宫寝殿,身着龙袍的英俊男人抱着个宝宝,正动作利索地给他换尿布。
顾钦原从外面进来,看见自己表兄冷峻的表情、熟练的动作,不禁心头发酸:“这种事,让奶嬷嬷做就是了。表兄一国之君,怎能亲自动手。”
“她们做不好。”君天澜声音淡淡,给念念脱掉裤子,拿布巾擦了擦他的小屁股,又拿来新的尿布换上。
顾钦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表兄自打回来,就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对所有人都冷若冰霜,唯独对念念好的不得了,凡事势必亲力亲为。
说句难听的,他表兄就真的只差没亲自上阵给念念喂奶了。
他拱了拱手,正色道:“已经得到容战那边的回信,说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等着与皇上一同夹攻楚国。”
君天澜微微颔首,“这次征伐楚国,朕当亲自出阵。”
“不可。如今小太子年幼,国中只有皇上做主。若皇上出了什么事,国将不国。”顾钦原蹙眉,“若皇上信任臣弟,臣弟当替皇上出征。”
君天澜望向他,见他面色决绝,只得允诺。
顾钦原走后,君天澜抱着念念在龙床上坐了,拿拨浪鼓逗他,“唤父皇。”
念念伸出肉呼呼的小爪子,去抓那只拨浪鼓,嘻嘻笑着,嘴角还有涎水淌下。
君天澜逗了会儿,替他把嘴角的涎水擦干净,把拨浪鼓给他玩,自己从床头拿过奏章,盘膝坐在龙床上翻阅起来。
正看得出神时,念念爬到他身边,小爪子抓住他的龙袍,软软道:“福……福皇……”
君天澜一怔,偏头看他,却见他软嘟嘟地抱着他的腿,仰着嫩嫩的小脸,声音糯甜:“福皇呀……咿呀……”
冷寂了数日的凤眸陡然现出欢喜,他一把将念念举起来,欣喜若狂道:“念念,再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