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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松连连道谢,把碗里的面条连同汤汁吃得干干净净。
一院子的人,除了小孩子外,沅松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一层厚实的面具。这些人的笑脸,在他看来还没有大成头的苦瓜脸看着舒心。
不是他喜欢看别人陷入困境、也不是沅松有以他人的痛楚为乐趣的恶趣味。
而是,面前这碗加了足够让十头水牛睡上十天半月的药粉的面条——实在是让他打心底里舒心不起来。
沅松放下空碗,故作懵懂问:“大婶,悬镜镇为何不留宿陌生人?是怕别人偷学手艺?”
“不不不,那倒不是。我们悬镜镇都是顶大方的百姓,外面来的学手艺的弟子我们也是收的。就是……”她轻咳一声,用手示意沅松靠近些。
沅松打个哈欠,放低了脑袋做洗耳恭听状。
“你且听仔细了,镜神会发怒的。”成家娘子面色严峻低语,“那些失踪的人,外面定然也有传言吧?那些真和我们无关,是镜神。”
沅松扬眉,面无表情的在心底冷笑。
第55章 蜉蝣镜·短命鬼?
“成家娘子,这回可真是全靠了你的明智了。否则,我们整个镇子还不四分五裂?”
女人把剩下的果核丢在脚下,吊着眼角看那个趴在桌上的少年。
自称名叫沅松的少年此时睡得比牲口棚里面的猪还要沉,成娘子戳了戳他,毫无反应。
“说哪里的话?既然镜神没有要了我们家大成,恰好这个短命鬼又救了他。那他就是替代品,无可厚非。”成娘子收起和善的笑,眼里只剩下尖酸。
“成娘子说得对,怪他自己短命。”
“是镜神把他送来的,你们说是不是?”
“没错,是镜神自己选择的。我们不用再挑哪家的人了,既然镜神喜欢这小子,就让他做人牲最合适。”
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个个都是说着场面话。
成娘子露出疲惫的表情挥手赶人:“现在你们也看到了,这小子替了我们家的大成。明天傍晚,我成家自会给他沐浴熏香,亲自送到悬镜池。”
“那就好,你休息。”镇上年纪最大的老人站起来,从方才到现在,他一直没开口。
看到少年倒在那碗面条上,老人紧锁的眉总算是舒展开。
这个镇子没有政府派驻的官员,向来由年纪最大、家中献出“牺牲”最多的长者掌事。
得到他的承认,说明成家的事已经揭过去了。
“长老慢慢走。”成娘子朝他一礼,笑得天边的月亮都褪了色。只是,在送走最后一个人时,她脸上的表情像是皲裂的鸡蛋壳。
用尽力气撑出来的尖酸强硬神态寸寸裂开,崩坏。
“娘。你还好吧?”有个姑娘从屋子转角处钻出来,急急上前扶住成娘子。那姑娘不过是五六十的模样,肿着一双桃子似的眼睛。
刚哭过?
装睡的沅松把元神转移到院子里的松树上,将本体闭上眼后的一切都看得清楚。
“我没事,倒是你爹。你去看看他吧,他性子软,只怕现在不好受。”成娘子扯出一个笑容,顺势把沅松面前的空碗和筷子收起。
那姑娘却没挪动脚步,而是定定看着“熟睡”的沅松:“娘,他会像爹今天一样吗?”
“丫头,你管那么多作甚?无论如何,你爹的命算是保住了。”成娘子拿着碗,目光复杂瞧了沅松一眼,“是他自己撞上门来的。”
姑娘咬着唇瓣,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今早,爹被镇上那些人绑在一大块足有一人高的铜镜上沉入水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要她再经历一次,委实撑不过去了。
但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大些的少年,就能看着他被绑上去淹死?
姑娘忽然一阵口干舌燥,心口说不出的闷堵。天黑时,她正偷偷给爹烧纸钱,就看见爹回来了。
他说自己奋力挣脱了绳子,却没有力气游出来,被水一路冲到了外面。
是一个少年救了自己,他回来拿点东西就走。不过娘亲不许,她指着偌大的家业责问:“这难道不是上天给你的机会?”
“镜神果然是眷顾我们家的!你现在走了,我们孤儿寡母的靠谁去?!”娘亲的怒吼吸引了邻居的注意,很快就有人发现他回来了。
他们对他指指点点,说的话难以入耳。
什么“自私自利,祸害了一整个镇子”、“别人家的人牲都顺利去了镜神所在之处近乎,他这样简直就是在害人……”
小姑娘一直在边上听着,他们很凶,差点没把手指头戳到爹娘的脸上去。
她咬破了嘴皮,抓破了掌心,却不敢上前反驳。生怕惹怒了那群人,一家人都会死……
他们都是素日里有来有往,说说笑笑的邻居啊!为何翻了脸个个都像刽子手?
有人跑去把镇上年纪最大的长者请过来,凶神恶煞准备认罪。不过,比起面色难看的爹,她娘的脸上却没什么惧色。
她眼见着娘亲挺身而出,头头是道分析了一遍。
最后的结论是镜神不喜欢爹,但是特意安排了一个少年在镇子外面。只要用那个少年来做人牲,悬镜镇势必顺风顺水。
娘的“据理力争”让爹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接下来只要找到那个少年,希望就会变成现实。大成头活了下来是事实,不由得他们去怀疑少年此时出现的“玄机”。
老人犹豫了好一会,周围已经有人开始赞成。
反正不管是用谁做人牲,只要不牵扯到自己的亲人就好。不用大成头也成,外面的人用起来更不会让心里膈应。
他们一个个的软了脾气,从责骂到开始商量对策。
有人给成娘子出主意,让她还是先问问救人的少年有何身世背景,可别惹来麻。成娘子斜着眼珠子道:“我夫君已经问妥帖,无需大家挂心。”
“即是如此,就去把人接进来看看。”老人发话。
“等等!那可是救了我的活生生……啊呀!”大成头上前大喊,却被自家娘子一把拧在腰上,痛得直抽抽。
成娘子扯过他的耳朵:“你给老娘清醒点!你要是没了,我们娘两个怎么办?”
“就是,大成头,你就听你娘子一次。外面的人,少一个就少一个。机会难得,可别浪费了。”
“你不要,我们就去接回来,留着下回自己用。”
方才还针尖对麦芒的乡邻们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劝导,连她都忍不住泪汪汪上前叫了两声爹。
犹豫不决的大成头一听她这两声瓮声瓮气的“爹爹”,救命之恩什么的立刻抛出脑海。
众人抄近道一路小跑,总算是赶在少年离开之前将其带回来。
这小子也是傻,乐呵呵就跟着回来了。明明瞧见了她爹一脸的不开心,他还是心安理得坐在这个院子里。
吃光了那碗她娘交待要放全部药粉的猪骨汤面条……
“别傻愣着了,去烧水。等你爹歇息一阵,叫他给这傻小子洗个澡,天一亮你就去做衣服的铺子给他买一身新衣服,叫你爹给他换上。如此,也不算是我们家亏待了他去。”
在成娘子的眼里,一个打小没有爹娘的孤儿,死前有人服侍,就是最好的“上路”。
第56章 蜉蝣镜·人牲
翌日黄昏,悬镜镇到了最美的时候。夕阳和镇子中央的悬镜池互相映照,将整个镇子都染上神秘的橘色。
悬镜池边,身穿白色长袍的长者戴着镜子做成的面具跳祭祀舞。
他念着众人听不懂的字,绕着被绑在一块大镜子上的少年转圈。铜锣和铜鼓铿锵沉重,给夕阳缀上冷意。
沅松闭着眼,铜镜旁是他从不离身的松树。
成娘子今早亲自背来的,她跪在水池边看着沅松、松树,还有镜子一起被推进去,激起数圈波纹。
“傻小子,是天意安排你来的,镜神中意你。你就安心去吧,反正你无牵无挂,就是这棵树,我也给你背来了。你走好。回头婶子给你多烧些纸钱……”
池水瞒过沅松的头,只剩下最后一圈水花。
老者停止动作,将脸上的铜镜面具拿下来。汗珠挂在他全是皱纹的脸上,晶晶亮亮,却比不上他眼底的满足。
“镜神!您喜欢的这个年轻后生已经给您送过去,愿您保佑悬镜镇,匠业兴盛,继续拔得头筹!”
老者将镜子面具举过头顶,虔诚的望着天空。
松树半漂浮在水面上,附在上面的沅松的元神翻了个白眼。你们的镜神怕是个恶妖吧?要人牲?!
“祈求镜帖顺利到来!”老者闭上眼,高举着镜子面具,雕像似的久久挺立。
沅松的元神随着松树下沉,最后一枚针状叶子坠入水中,他都还看见老者虔诚的脸和镇民们高兴的脸。
没错,就是高兴。
和昨晚他到成娘子家时的那种虚假的喜悦不同,这是打心底里冒出来的欢喜。仿佛丢进这个深不见底的池子里的不是活生生的人(在他们眼里)。
而是用来供奉的祭品。
不过,沅松没在这些人中看见大成头。他身上的衣衫是大成头亲手换上的,略肥大的袍子。
换衣服时,大成头红了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从沐浴到换好衣裳,大成头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沅松的耳朵都快听麻了。
要不是想看看悬镜镇的镜神是个什么鬼东西,他真想蹦起来扯着大成头的胡子一顿责问。
知道对不起还把他往死路上推,脑子有病啊!
不过,沅松忍住了。他被其他人抬走的时候,大成头红着眼,捧着自家女儿没烧完的纸钱蹲在院子角角上烧。
水彻底将他覆住,一股暗流从地下窜出来,卷起沅松就往下扯。
他回到本体内,在水中睁开了眼睛。松树紧跟在他身后,同镜子一起,在水底翻转,暗流汹涌,但沅松顺利避开了所有的碰撞。
不知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