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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缨眼中掠过一道光,光华绚烂不可逼视,很快便隐没在了瞳底的墨色之中。修长的手指白皙如玉,在琴弦上轻轻一拨,琴声琅琅,暗香浮动,灵气四溢。
那是第一颗从暗夜中升起的星子,光色幽幽,悠悠的划过平原,森林,高山,深海,镶嵌在幽黑夜幕之上。俄而光芒大放,化为皎皎月轮,清辉濯濯,天地瞬间洁净,焕然若冰雪。明月团团,圆满又似灼灼红日,自地平面升起便展露峥嵘,金色的日光照彻了整个乾坤。人类,禽鸟,走兽,鳞甲,花草,万物在这无处不在的辉煌中生长,枯荣,又重新铸成了无数的辉煌。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只觉得平生雄心未有一时能如此刻般恢然广博,一时均是胸中热血澎湃不能自已。东皇昭看向垂眸专注于琴的儿子,眼底闪过一丝满意的笑,暗暗点头。
曲声一转,有风自不知名处刮来,在天与地,云与海之间飘飘而游,时见江河奔腾,海生巨浪,鹤鸣九霄,云蒸霞蔚。世间奇景凝做一幅长卷,在眼前缓缓展开,无一不壮美,无一不精绝,令人身心俱摄于天地巨制之中,顶礼膜拜之心油然而生。琴声定格于日落月升的那一刹那,日月同辉,云霞漫天,天地间满目绮色,是无可言语的灿烂与辉煌。
于是琴声戛然而止,许久,众人方从琴声中醒转,心神兀自澎湃不已。
“听顾缨兄一曲,可谓三日不知肉味矣。”陶唐太子赞道,语气再无一丝讽意,真诚之极,显然已是心悦诚服。
顾缨淡淡道:“我琴技粗陋,若非借助神物,便是再练上一百年也难弹出适才之曲,兄台谬赞了。”他起身向海王行了一礼,“晚辈谢过海王借琴之恩。”
海王召回了朱琴:“朕不善弹琴,朱琴留在朕手中也是美玉蒙尘。此琴与东皇太子有缘,若是将它赠与太子,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只是此琴乃是一位故人所赠,其间之意不可轻易相负,还望太子莫要怪朕才是。”
他口中淡淡的说着,目光却游离到了别处。
多么可笑,被万民寄予厚望,肩负东皇国十万年传承,尚是稚龄却已稳重自持得不像少年的东皇国太子,竟然会弹出这样的琴声。看似恢弘华美,内里却藏着风的灵魂。
自由,飘忽,温和时如浅浅流水,暴虐时如雷霆万钧。难以捉摸,更难以束缚。
一如那人,那个……差点被自己遗忘的人。
箜城……
苍澜氏,箜城……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开始写到正文了,阿紫擦汗
这是伏羲制琴的传说:一天,伏羲来到西山桐林,看见朵朵祥云托着两只美丽的大鸟翩翩降落在一棵梧桐树上,其余的鸟纷纷飞到别的树上,朝着两只美丽的大鸟齐鸣。
伏羲惊异道:“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百鸟之王凤凰吗?”那两只大鸟“即足即足”地叫起来了,旁边的百鸟也都一齐叫了起来,仿佛在向天帝朝拜。那个叫声“即即即”的是雄鸟是凤,那个叫声“足足足”的是雌鸟是凰,因为凤凰能通天应地,协五音、合九德;非竹不食;非醴泉不饮,非梧桐不栖。所以;伏羲认为;凤凰降临的这棵大树必是桐林中的神灵之物;于是,伏羲砍下那棵树制成了乐器,从此,就拥有了中华民族自己的标志性乐器——琴。据说伏羲琴的琴音能使人心感到宁静祥和,拥有能支配万物心灵的神秘力量。
、联姻
自顾缨的一曲抚完,各国的溢美之辞便海样的向着他涌去。
星崖在乐理上造诣非凡,自也明白这个少年人适才展露的才华究竟有多惊人,平心而论,便是浸淫乐理多年的自己,也是有几分不及的。是以海王之后的赠琴之语他听来虽有不悦,但仍能按捺下来。若是直接将此事揭过不提倒还罢了,偏偏他耳力惊人,周遭的话语都灌入了耳中,清楚无比。他听着听着,面上的微笑便再也支撑不住了,轻轻拉了拉身边同样眸色微沉的解忧的衣袖,他用鲛人秘术传音道:“这顾缨太子相貌如何?”
解忧平日里虽与他不睦,但在见海王似乎对顾缨颇为垂青之后,心底倒和他多了几分同仇敌忾之情,传音道:“长得极像青帝伏羲,不过似乎更像海神大人,”她的声音闪过一丝疑惑,补充道,“简直是一模一样,”她顿了顿,眼底闪过狠色,“哼,就算是一模一样又怎样,他哪比得上海神大人的绝世风采之万一!”
星崖目光跳动了一下,声音也有些颤抖:“他的发色和瞳色也是海蓝?”
“一个东皇人,怎么可能拥有和海神大人同样高贵的海蓝色?”解忧的语气像把锋利的小刀,寒芒闪闪,尽是不屑之意,“他只配生着污泥一样难看的黑发黑眼!”
相貌极似海神……黑发黑眼!
星崖身体晃了晃,本就苍白的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手下意识的攥紧衣襟,柔软的衣料触感柔滑冰凉,连带着他的身体也冰凉一片。
一个瞎子,虽然失去了最宝贵的视力,却往往可以看到许多双目完好的人所看不到的东西。便如此刻,高傲刻毒却有着一双明亮的碧蓝色眼眸的解忧公主完全没有发现,那个此前与海国没有任何交集的人类少年,只用了短短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就打碎了他们一百九十年来所有的努力。
只要这个少年出现,无论是何时何地,海王都注定会被吸引,只因为少年身上有海王所爱……所爱的几乎所有的东西。
可就算事实如此又能如何?难道就像一百九十年前一样的做个窝囊废,听着心爱之人的脚步声消失在重重珠帘深处却无法挽留,自己只能躲在角落里,自虐般的听着那施舍一般的箜篌声?
他不甘心……
他怎么可能甘心!
星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过激烈突兀,甚至打翻了几案上的酒。在靡靡的歌舞笑谑中,他的声音明亮却突兀:“东皇太子殿下一曲可抵万金,在下无以为酬,愿弹上一曲箜篌,不知殿下可愿指点一二?”
星崖的箜篌很快被从月出苑搬了来,他扶着宫人的手慢慢走到箜篌前。一身黑色华衣虽然精美合体,但衬着苍白的肤色,反而显得面色惨然。淡青色的桃花目仿佛有两团火在里面燃烧,磨灭了原有的三分风流蕴藉,唯一的出众之处也因而失掉了,看去只觉得亮得惊人。这样的星崖,别说与海王、顾缨这等倾城绝色相比,便是在殿中侍奉的最普通的宫人宦官,相貌也比他秀丽几分,但不知怎地,却奇异的引人注目。
解忧几乎和星崖一同长大,几乎立刻便发现了他似乎有什么不对,眼中登时跳跃出又是兴奋又是幸灾乐祸的光。君莫愁压低声音,自言自语道:“星崖这是怎么了,怎么和东皇国太子扛上了?”海王没有说话,面上蓝纱摇曳,似乎是一个无声的摇头。
箜篌声起,弹奏的是一曲《淇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淇奥》,原是一首温润清朗的诗,谱成的曲也带着独有的莹润之感,恍如明珠美玉,通透雅致。
或许从气象和意境上来说,星崖不如顾缨远矣,但他一百九十年积累下的技巧绝非顾缨短短数年的学习所能企及。除开技巧,他的曲声中总透着一种情感,如同新生的珍珠对珠蚌的明澈的依恋,调皮的小鱼亲吻着鲛人的手心,深海中游弋而过的鲸鱼广阔旷远的歌声,清澈而温暖。这样绵绵泊泊的情感,总能在不经意间触动人心最深处的弦。
悠悠的箜篌声中,许多被深埋在记忆中的往事渐渐明晰。不管是温暖的,哀伤的,细碎的,纷纷化作了细小的贝壳散落在沙滩上,被人们一瓣瓣的拾起,触感潮湿而柔软。
曲声袅袅而歇,星崖双手虚按弦上,忽然昂首,引吭而歌,露出修长苍白的脖颈。
“山有榛,隰有苓。”
云谁之思?西方美人。”
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声音清亮,却又哀转低回,似有无尽之意塞于胸中无法倾吐。个中充盈着求而不得之意,其情甚苦,绵绵却无法断绝。
星崖站起身,向一旁的宫人伸出手臂,动作缓慢。那宫人之前听曲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垂泪良久,呆呆的看着那只苍白的手半晌才回过神,忙搀住他的手臂,引他重新入座。感觉到那宽大衣袖下细瘦的骨骼,那宫人终于完全从晃神中回归现实,心下暗叹,那样动人柔软的旋律,当真是出自这个孤绝清瘦的盲眼青年之手吗?
东皇昭想用喝酒来掩饰之前露出的戚容,只是握着酒尊的手不停地颤抖着无法抬起,提醒着主人自己渐渐衰竭的身体。他索性放下酒,环视四周,诸国国主各乐各的,完全忽视他的存在,更不会留心他适才的举动。昔日圣祖玄嚣一动而四海惊,东皇国称雄了若许年,到了自己手里,竟俨然成了一个近乎于透明的存在,为君至此,不能不说是极其失败而悲哀的。他无能了一辈子,已是实打实的做了不肖子孙,纵想回天也是有心无力,唯一的遗憾,便是不得不将这副破败的山河扔给爱子。
以一个君主的目光看,为自己的国家找到合适优秀的继承人,无疑是无可厚非的举动,可他不仅仅是君主,更是一个父亲。为父之人,要看着心爱的孩子即将绞尽心血乃至牺牲健康和寿命在无数势力之间辗转挣扎,怎能忍心?如果他折寿十年能换得顾缨将来好过一分,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去换,只可惜,也只是如果罢了。如今的东皇国,放眼天下连盟友都寻不到一个,谁还能助他的孩子一臂之力呢?
……盟友?
东皇昭忽然心中一动,看向海国的方向。他虽不清楚海国的真实实力,但一直以来海国的种种神奇之处他都有所耳闻,今日更是亲眼见识了海国之人的神奇,不说那已臻神器的朱琴,单是那传闻中只是一介娈童的星崖公子,竟也弹得一手近乎天籁的箜篌,可见其人才之盛。而观海王对东皇国的态度,虽不热切,但也不是没有一分余地。
当然,更重要的是,海国人所信仰的海神禺强是圣祖玄嚣的长子,彼此的血脉是隔不开的羁绊。作为唯一一个仍旧停留在无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