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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神妃-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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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玉像巍立,有山岳潜流之势,众神拱卫之下,红衣长发的太皇氏因而显得甚是单薄柔弱。

海王凝眸片刻,慢慢移开目光,和众国主一齐将手中之酒浇落于在雪白的香茅之上。动作舒缓,那种舒卷的高贵优雅仿佛是从骨子里慢慢沁出,即使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也是一幅绝美的画。可这幅画却是冷的,就像画师在作画时以冰雪之水研磨颜料一般,那股清冷从每一丝、每一点中缕缕透出,虽不浓重凛冽,却扑面生寒。

今日的海王是冷的,明确的来说,在他看到东皇昭身后的少年时,周身气息便冷了下来。以往举止自持有度的他,甚至注目于那少年足足一弹指的功夫。当然,这一点异常并未为多少人所发现,因为少年出现的那一霎那,所有人的目光便被牢牢吸引在了他身上。

发如鸦羽,肤若冰雪,五官华美若骄骄朝阳,灿烂灼目到了极致,就连殿内沉肃庄重的光线都似乎瞬间被那濯濯容光所点燃。偏偏气息又极冷,玄服金带,尚未完全成熟的身体高挑峭拔,彷如重雪下骄然的青松。

美人,绝世的美人。

诸国之人脑中几乎同时掠出这样的话。

陶唐王目不转睛的看着少年,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正吧嗒着嘴,将一副堪称酒囊饭袋的虚浮面孔给抖露了个十成十。东皇国的顾缨太子素有神之子的美名,更有琴曲通神,容貌若仙,是同辈之中的翘楚。他不是没有听说过传闻,不过世间传闻十中往往有九为假,也就未曾当真过。只是不想这东皇顾缨竟果真生就了一张令天地失色的绝色面孔,更令人惊骇的是,他的脸竟有八分与青帝伏羲相像。数万年前青帝伏羲下凡而为东皇玄嚣,成就了不世传奇,其赫赫威名即使是敌对如陶唐国,亦是心存敬畏。这个与东皇国开国始祖有八成相似的顾缨太子,莫非是个有来历的?

几乎所有人脑中都转着这样的念头,很少有人注意到海国大臣在看到东皇顾缨那一瞬间眼中闪过的惊疑,他们都失神的望着这个少年,海王倒成了最先回神的一个。余光掠过陶唐国一方一名清冷女子复杂莫名的眸光,心底闪过一丝思量,他抬眸望向斜上方的青衣神祗。

伏羲的神像容色远不及本人的万分之一,只是那灼灼的神韵像极了不可一世的火,能够让所有人心甘情愿的化身飞蛾。

像,真是太像了……

海王的目光又停驻在太皇氏的黑眸上。

太皇氏黑发似墨,一双夜般的黑眸幽幽,似是诉说着什么,却又分明什么也没有。她双手环在自己的双肩上,手指纤细,如血红衣之下的肩膀亦是瘦削,瘦得让人心疼。

海王目光一颤,垂下了眼睛。

第二尊酒,当敬给五帝之首的青帝伏羲。锦衣的宫人躬身双手奉上酒尊,海王接过,却并没有向其他国主那般举起,而是侧身将酒尊递给了站在自己身后一侧的解忧公主。看到他的这一动作,诸人不约而同的皱眉,东皇国的人面色更是沉了下来。似乎没有感觉到陡然变化的气氛,海王举止坦然,解忧公主亦是面色如常,仿效着诸国主举起酒尊。

陆地上的人不知道,除了太皇氏外,海王从不向任何神祗行礼,尤其厌恶青帝伏羲,因而除祭祀太皇氏的仪式,其余祭祀仪式都由海神禺京或是丞相江阴、解忧公主主持。只是他虽如此行事,却不允许其他人仿效他这般怠慢神明,平日里言谈话语亦是瞧不出丝毫简慢神明之处,祭祀活动也往往办得十分盛大,故而即使是在海国,也鲜有人发现他对神明有不敬之意。

东皇昭见状面色暗了暗。东皇国摆出偌大场面迎海王入京,海王却对东皇国始祖青帝没有丝毫敬意,这件事传出去后,可以想见东皇国几乎立时便会成为诸国的笑柄。可他又能拿海王如何?

“父皇。”顾缨注意到他的走神,低声提醒。东皇昭回过神,移动手臂将尊中之酒缓缓倒在白茅之上。凛冽的酒气混合着白茅清淡的香,让他的神志微微清醒。

幸好,东皇国还有顾缨,这个与他这个无能的父皇完全不同的孩子。

接下来的祭礼中,海王完全交由解忧公主代劳,后者表现倒也甚好,举止不亢不卑,加之容貌出众,出席割鹿会之前又着意修饰装扮了一番,更是珠光宝气,艳若桃李,引来不少人注目。鲛人寿有千年,活十年便等同于人类一年,故而一百九十岁的解忧公主折合成人类年纪不过十九岁,正是摽梅之年。而据他们了解,这位海王未来的女主人似乎……并无婚约。

想到了这里,那些目光立时热烈了起来。不过解忧公主自幼便习惯了这等万众瞩目的场面,又岂会将这几许蜂蝶放在心上?祭礼结束后便微微低头退回了海王身边,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那些注目之人。

钟声启,悠长之声恢宏无匹,一声又一声,一下一下似是都砸在人心之上。乐声起,滚滚而来,仿佛一声惊雷之后,刺目闪电划破长空,而后雷声阵阵,雨声疾疾,天地苍莽归于混沌。众乐伎鱼贯而上,长裙翩跹,做翘袖折腰之舞。俄而有雄壮舞者进入大殿,甲胄鲜明,饰以彩羽金箔的兵器霍霍生风,口中呼喝如虎豹之声,做青帝破阵之乐。一时满殿绛袖如云,环佩叮咚,恍如身处吉祥天的仙家无忧逍遥之境。

舞乐大典启。

峨冠长衣的傧相将烤好的鹿肉切分开来,动作干净利落中颇见古韵。华衣的宫人们则躬身将盛着鹿肉的青铜盘送到各国席上。

羽风穴看着那盘热气未消的鹿肉,红褐色的鹿肉在青铜色的食具衬托下格外可口,周围的饕餮纹极细微,却是栩栩如生。从古至今的割鹿会都有一套固定的典仪,因而所有酒具食器皆需仿洪荒时以青铜制成。眼前这青铜盘,青铜尊皆是纹饰精美,虽不如金银玉器的明耀炫目,但狰厉之美凌然可见。这样的好东西,随便拿一件出去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即使是同为自洪荒传承至今的古国,羽民国中也鲜能找到如此宝贝。

扬头灌下一杯美酒,他眼帘半垂,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光。

看来就算是到了穷途末路,东皇国十万年传承积淀的底蕴仍是不容小觑啊……

有意思,有意思!

又是一声钟鸣,乐声止,舞者们悄无声息的退到了大殿一侧。

东皇昭慢慢起身,又慢慢举杯,他的动作很慢,慢到看的人都替他着急了。常年的操劳焦虑早就拖垮了这位现任东皇的身体,早在两年前,他便将朝政之事交付给了丞相李防风和自己的儿子东皇顾缨,而后不过是勉强挨日子。在割鹿会开始之前,大多数人都以为这位沉疴缠身的东皇并不会出现,不想他不仅出现了,而且面色红润精神饱满,一点也不像传闻中行将就木的样子。就像此刻,他的动作虽然慢了一些,但却极稳,手中之酒也便稳稳地盛在尊中,几乎晃也不晃一下。

“蟋蟀在堂,岁聿其莫。”

今我不乐,日月其除。”

无已大康,职思其居。”

好乐无荒,良士瞿瞿。”

蟋蟀在堂,岁聿其逝。”

今我不乐,日月其迈。”

无已大康,职思其外。”

好乐无荒,良士蹶蹶。”

蟋蟀在堂,役车其休。”

今我不乐,日月其慆。”

无已大康,职思其忧。”

好乐无荒,良士休休。”

《蟋蟀》本是一首规劝人们及时行乐的诗,东皇昭身为此次割鹿会的东道主,此情此境吟唱这首诗倒也颇为适合。然而这样的诗从这位迟暮的君主口中缓缓唱出,慷而不慨,似喜非喜,似悲非悲,仿佛含着无尽的慨叹,因着身份节制无法倾泻而出,只能款款的倾吐,听到耳中便有说不出的感觉。

海国鲛人精通音律,受诗句中的情绪所感染,心下都浮出几分沉重。只是其他诸国人却是很不给面子的饮酒的饮酒,吃菜的吃菜,交头接耳的交头接耳,陶唐王更是笑眯眯的盯着跪坐在大殿一侧的乐伎青罗缠裹的纤细腰肢眼中喷火,连身边自家太子的眼色和不远处东皇昭有些尴尬的表情都没有看见。

按惯例,东道主赋诗之后,次为东皇国,陶唐国,羽民国,西戎国,再到番邦诸国。因东皇国为东道主,第二个赋诗的便轮到了这陶唐王。只是后者一脸陶醉的喝酒吃肉看美人,别说是赋诗,估计连身处何地今夕何夕自己是何身份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山有枢,隰有榆。子有衣裳,弗曳弗娄。”

子有车马,弗驰弗驱。宛其死矣,他人是愉。”

山有栲,隰有杻。子有廷内,弗洒弗扫。”

子有钟鼓,弗鼓弗考。宛其死矣,他人是保。”

山有漆,隰有栗。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

且以喜乐,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

看见陶唐王的样子,陶唐太子心中毫不意外的叹了口气,从容的执起酒尊唱道。声音清朗高贵,不动声色的将父王毁掉的场子给圆了过去。只是东皇国人的面色不但没有好转多少,反而更是阴沉。

《山有枢》也是及时行乐的歌谣,与东皇昭的《蟋蟀》相应,颇有些一唱一和的感觉。只是《山有枢》原是没落贵族的无可奈何之语,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与东皇国眼下山河日下的情状都很契合,其中讽刺之意可见一斑。尤其是那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更是嚣张到了极点,俨然已将东皇国看成了自家的地盘,生生的打了所有东皇国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阿紫终于把男主正式弄出场了,累死阿紫了。因为古汉老师讲过,《诗经》中的诗歌在春秋战国时期有赋诗言志和外交的功用,阿紫就斗胆选了几首用了,对《蟋蟀》和《山有枢》理解如果有偏差之处,欢迎亲们指出来~~~
《诗经·唐风·蟋蟀》
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无已大康,职思其居。好乐无荒,良士瞿瞿。 蟋蟀在堂,岁聿其逝。今我不乐,日月其迈。无已大康,职思其外。好乐无荒,良士蹶蹶。 蟋蟀在堂,役车其休。今我不乐,日月其慆。无已大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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