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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自己却是时常叹息,若不是因为科举占了太多精力,本来自己的手艺可以达到更高的境地的。
“说些陈年旧事,倒让两位贤侄见笑了,人老了,难免会有些啰嗦。”曾鉴摆摆手,沉声问道:“谢贤侄,你这新乐器中用到了铸钢丝之术,而这技法却是源自于前宋神臂弓,你可知这神臂弓,又以为如何?”
“国之利器。”身为手艺人,谢宏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神兵利器。虽然后世记载纷乱,莫衷一是,但是就以评价最低的记载为准,神臂弓的最大射程也高达三百米以上。三百米!在冷兵器时代,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数字?
中国的弓弩,从先秦两汉的时代就有记载,楚辞中就有诗句:带楚剑兮挟秦弓,战国时代炼铁之术兴于南方,而这时的秦国弓弩,就已经可以与炼铁之术并称于世。
到了汉时,汉军弓弩更是威名远播,李陵当年被十几倍的敌军围攻,一直能够且战且退,敌军寸步难进,最后兵败却是因为箭尽。到了汉末,麴义的弓阵大破公孙瓒的白马义从,诸葛连弩更是威名远播,直到五胡之乱,中原的弓弩之术这才没落。
唐宋以降,华夏再兴,宋朝工匠在各方面的技术都远远领先于世界,弓弩之术也是如此,神臂弓就是集其大成的作品。虽然真相已经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可是单凭史册中记载的只言片语,谢宏就可以想象出,这件武器的威力了。
国之利器,当之无愧。
曾鉴很满意谢宏的回答,颔首道:“贤侄所言不差,然则,制出这件利器的匠人是谁,贤侄可否知道?”
谢宏微微一滞,这个确实不好回答,本来神臂弓的记载就不多,制造者的讯息就更少了。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后世看来的咨询,有些迟疑的说道:“似乎是张若水所献……”
“哼!”谢宏与曾鉴不过初识,但这位老人一直和颜悦色的,可当谢宏回答了问题之后,这老者脸上竟是现了怒色,冷哼了一声。谢宏见状不由吃了一惊,难道自己的回答有问题?
曾鉴的怒火却并非为谢宏而发,不等董平相劝,老人便长叹一声,道:“无妨,本也怪不得贤侄,老夫只是心有所感,一时激愤罢了。”说着,他脸上似笑非笑,恍惚间有讥嘲之色,又道:“谢贤侄,你制这新乐器尚需董贤侄之助,若是制那神臂弓,又当如何?一人之力可足?”
谢宏大汗,神臂弓他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就算是后世的弓弩,他也不是很在行。再说,后世那些怎么能跟神臂弓比,用的材料这个时代根本不可能有哇。就算董平知道一些技艺,恐怕光靠他们俩也是搞不定的。
别说是神臂弓,就算是钢琴,还不是动用了董家庄大量的人手,这才能够做成?他急忙道:“别说小侄一人之力,就算再多几个谢宏,又哪里做得出来那样的利器?”
“谢贤侄也不须妄自菲薄,以你天份,日后必有大成之日。”曾鉴摇摇头,道:“不过那神笔弓确实非一人之力能够制出,当年也是神匠李宏大师,与董、曾两家的先祖,还有其他众多不知名的匠人一起研制的,乃是众人之力。”
“只不过,嘿嘿,非但是先祖在内的众多匠人名字不显于史册,就算是李宏大师,又有何人提及?最后倒让一个阉人领了这功劳去,而且,在士大夫们的眼里,这功劳根本算不得什么,否则,这功劳也未必落在一个阉人手上。”
谢宏有些明白曾鉴的意思了,作为一个手艺人,他在后世读史的时候也时常叹息,若说儒教对华夏文明最大的伤害,莫过于对匠人的压制了。上古先秦两汉时,这压制还不明显,墨家以及墨家子弟不少都名传于世。
从宋朝以后,对匠人的压制就变得极为明显,到了明朝更是厉害。以谢宏自己的经历来说,他到现在还不曾告诉娘自己用手艺赚钱的事,献八音盒,也只说是进献给皇上,是为了表忠心的。刚穿越那会儿,更是因为不敢显露手艺,差点家破人亡。
在这个时代,手艺人那叫匠户,跟娼户是一个地位,而读书人则是社会的最上层,完全都不具备可比性。就算是现在,谢宏有手艺的事情,他也不敢大肆宣扬,只敢让身边比较亲近的人才知道。
“士农工商,朝廷上的诸位大人都说,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曾鉴语气中更加愤恨。
“可实际上呢?当年还不是士大夫们力主,太祖皇帝一时不查,这才定下了这样的规矩?哼,这样的规矩,诸位大人自然喜欢,匠人地位越低,他们使唤起来就越是便利,若是能当做牲畜使唤,那才最好呢。”
不等谢宏琢磨明白,曾鉴语气一转,突然说出一句话来,让他心头剧震。
“为什么刘瑾那个阉竖喜欢宝物,却先吞了你献宝的功劳,又对你不屑一顾,这其中的缘故,谢贤侄现在想必也想清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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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2章 志向
这个疑问在谢宏心头已经盘旋了很久,不过他却从来都没跟人说过。他亲近的人当中,只有马文涛算是有些见识,可听到自己升职为千户的时候,那家伙也是乐不可支,又如何跟他商议?二牛跟晴儿都是唯自己马首是瞻,董平更是只对炼铁铸钢有兴趣而已。
既然没人商议,他也就把这个疑问放在一边,只当是刘瑾那个死太监变态,连因果都搞不清楚而已。不然怎么会只看重宝物,不看重做出宝物来的匠人呢?
曾鉴说话的时候,他已经隐隐有些想法,到了曾鉴最后这句出口,谢宏心里也是电光一闪,不由脱口而出:“难道刘瑾那个死太监也跟那些士大夫一般的想法……”
话一出口,他就暗叫糟糕,这话怎么能说出来?死太监现在可正是得势呢。而且,又一个疑问浮现出来,曾尚书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明明自己就没有对董平说啊。
“贤侄果然思路敏捷。”听了谢宏的话,曾鉴脸上却露出了微笑,道:“自古以来,阉竖屡屡为祸,而为祸最烈的往往都是那些以士大夫自居的,数十年前有一个王振,想要建功立业,青史留名,结果导致土木之变,险些倾覆了大明社稷,汉人江山。”
“现在又有了一个刘瑾,虽然不学无术,却经常以士大夫自居,就连士大夫对工匠的态度,也是学了个十足十。朝野上都说老夫愤恨阉人,其实老夫又岂不知,宫中阉人多是可怜之人,老夫恨的是那些得了权势,存了非分之想的阉竖。”
谢宏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位曾尚书跟刘瑾是不和的,自己刚才的失言应该不要紧了。
“曾伯父,你怎知道小侄和刘瑾……”有私人关系,又有共同的敌人,谢宏认为有些话倒是可以问一问了。
“这个倒是简单,只是说来话长,曾禄……”曾鉴突然向门外唤了一声。随即,一个老者出现在雅座门前,躬身施礼道:“曾禄见过老爷和二位少爷。”
“这是曾禄,曾家在京城的诸多事务,都是由他来料理的,这次也是他从京城来这里迎接老夫,贤侄的疑问,就让他来解释吧。”
谢宏到没惊讶,曾鉴和张鼐跟自己进来,他们随从自然也是跟进来了,这里出来一个管事,倒也不奇怪。只是这曾禄也有五六十岁的样子,这么大年纪还能四处奔波,而且看起来还很有精神,倒是有些不凡。
“谢公子有所不知,您当日所献的那个八音盒,在京中有不少人见过,至于传闻就更多了,皇上还曾让人到工部问询,可否仿制。只是老爷不在京城,工部中几位大人虽是进士出身,却不大懂得格物之道,只能徒呼奈何,却丝毫没有办法。”
曾禄傲然道:“后来又是从宣府送来了一座宝塔,偏偏却在大殿上被砸了,那位御医死活不改口,就说是宝塔原来就是要敲一下的,结果宫里又把这事推给了工部,结果么,嘿嘿,自然也是一样。”
“出了这两桩事,这才有人提议召老爷回京,若非如此,那些大人们恐怕还盼着老爷快些在家乡告老呢。”他呵呵一笑,道:“既然起因在于两件宝物,在下也去调查了一番,那个御医又曾说出公子名姓,把那两件宝物与公子联系起来倒也不难,其他事,在下就不知道了。”
“说起来,老夫与贤侄的缘分确实不浅。”曾鉴解释道:“接到京中来信,老夫便启程回京,路过宣府时,正要到董贤弟墓前拜祭,却与董贤侄说起此事。听了董贤侄所言,老夫才有了这些推测,今天与贤侄一见,事情自然也就水落石出了。”
推测么?谢宏没想到,自己还没怎么显山露水,就被人推测出了这么多资料,就连自己的想法都猜出了大半。只有自己想在宣府等正德的这个想法太过匪夷所思,曾鉴这才没猜到,还好对方是自己人,要是敌人可就麻烦了。
不过,这位曾尚书不过是工部尚书而已,在中枢的地位其实不高,而且又醉心于技术,谋略什么的应该不是很强。要是朝中那些大学士之类的老狐狸,又该当如何呢?自己要是对上了那样的人物……
晕,想这么多干什么,谢宏晃晃脑袋,自己的思维太过发散了,正德还没见到呢,就想到那些了,真是好笑。
“老夫在朝中也是努力多年,只可惜依然一事无成,不但没能将格物之道推广开,反而连工匠的地位连年下降都无法阻止。”曾鉴长叹一声,懊悔道:“老夫一直没能专心一致的做事,时而分心手艺,时而专注朝堂,结果竟是两面都耽误了,最后也是一事无成,唉……”
“而今,老夫已经年逾古稀,眼见……生老病死本是寻常,曾禄,你不要作此儿女之态。”说到生死,曾鉴语气中却没有悲苦之意,反而尽是懊恼。
“可这格物之道还是要推广的,工匠也应该受到重视,老夫已是有心无力,可谢贤侄,你可以!”老人的情绪突然高昂起来,话语铿锵。
谢宏吓了一跳,这么大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