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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的街道,兵力不易展开;高厚墙体,殊难推倒。可谓易守难攻。因而,汽配、居仁门中学、肉联等为百万雄师赶走的造反派纷纷前来避难。他们在墙壁内部搭起宽大脚手架,摆满石头、砖瓦、石灰瓶,居高临下,是不怕对手挖墙打洞、架设云梯攻打的。即便如此,吴炎金叫一个姓王的勤务员给武汉军区支左办公室打电话,请求派人驻守,防止百万雄师袭击。支左办公室回答:“不要紧,不会的。”有了这张“包票”,人们的紧张稍稍消除,二十三日,吴炎金晚上才放心地应民众乐园邀请,去那儿议事。
继红赶往友益街,冬生刚练完功,在院落里踱步;腊狗从街上买回两笼烧麦。冬生一见熟悉的自行车,说:“你帮慧琳顶班的?”继红笑着说:“师父到底还是师父!刚才腊狗看见,问我,来这早做么事?”腊狗递过蒸笼:“行哪,我替师娘谢谢你,趁热吃,吃了,得还人家蒸笼!”
继红说:“我不顶班就吃不成了?”说时用手抓一个烧麦丢进嘴里,边吃边称赞:“唔,鲜!真正的重油烧麦呢!”腊狗笑了:“真是个淘气的小丫头,用起‘五爪金龙’来!快进传达室坐了吃吧,里面有筷子嘛!”说毕,恭恭敬敬请冬生进房里用餐。
继红坐在传达室里腊狗床上,拿筷子拈个烧麦咬了一口就皱起眉喊开:“是这个烧麦肉馅子坏了,还是屋里有只死老鼠?怎么这臭啊?”
冬生笑起来:“吃都吃了几个,这会才闻到臭气?未必你鼻子长在肚子里!”这话让继红和腊狗将嘴里烧麦喷了一地;冬生自已也笑了:“烧麦馅子没坏。也没有死老鼠。昨天,我的腊狗兄弟发勤快,把大楼背面与院墙之间的下水道窨井掏过。呶,就在第一间房窗户后边。熏得两位检查消防设施的消防队员直捂鼻子;害我昨天打‘争上游’净输,头让冲昏了嘛,满脸贴上小纸条!”
继红想象教人闻之变色的拐子那付滑稽相,吃吃地笑了,又把拈的烧麦失落在地。
腊狗说:“过完早,还了蒸笼,我就去将那沤泥巴撮了,拉出院落倒掉。那口窨井里污泥真多,下水道管子有大半人高,特别粗,大约回流冲来积起的。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担心百万雄师突然袭击,早晚大门上着两把锁。小门进出不方便。不然,当时就用板车拉走了。昨天,老王打电话支左办,他们保证没事,我就放心了!”
听见“心神不宁”冬生暗自一惊。昨晚,他一直没睡着;半夜里,房门“呀”地一声,慢慢开了。记得拴上了呀!显然是有人撬开,悄悄推动。他担心吓着慧琳,不吭声,躺在床上观察动静。门扇越开越大,有个女人披着长发,直挺挺地,悄无声息倒退着进房而来;退了几步,女人转过身,惨白的骷髅头上,两眼和鼻子呈黑色三角形。无有嘴巴。女人知道冬生在注意,朝他狞笑。冬生一激凌,来个“鲤鱼打挺”站立床边,护定慧琳;压低声音喝问:“谁?!”他断定是个恶鬼。只有鬼走路才没有声音。一个箭步跳上前伸手就抓。不料,竟是两度遇见的老尼姑,向他躬身合什:“施主,一切皆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一阐提人皆可成佛!”前面三句,明白如话,冬生是懂的。最后一句,想想,立言同他讲过。那是因他让人目为流氓头子,恶名昭著,立言劝他不要再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他叹口气:“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呀!反正干了那么多,洗手也洗不干净了。”立言说:“一阐提人皆可成佛!”还解释,作恶多端、善根断绝的人,佛经里称之“一阐提人”:“何况,你只是帮人打架而已。并不迟!”立言在他最受蔑视、最受欺侮、最贫困的时刻,尊重他、亲近他、帮助他,还教他功夫和文化,是终生难忘的恩师,怎么说都可以的。岂容一个毫不相干的老尼姑取笑自已!他恼怒地揪定她。不料,揪住的竟是陈志鲲。陈志鲲冷笑着拿手枪顶住他胸口。冬生惊得往后一退,落入又深又黑的地洞里。他两手乱抓,怒吼着想跳上来……
冬生的吼叫声和跌倒响动,惊来带队巡夜的杜玉章,问:“怎么回事?”腊狗笑了:“我师父喜欢梦游。开始不了解,也把我吓着好几回呢!”冬生支吾道:“是的,梦游吧……”心里十分奇怪,刚才情景分明是场恶梦!说做梦,自已又何以下床到了院子里?冬生百思不得其解,暗暗诧异。早上起床,一直心神不宁。清早,慧琳爸爸打电话说她妈病了,慧琳不肯回去。怀疑她爸撒谎骗她回家。冬生猜测昨夜的事儿预兆什么,担心出意外,执意叫她回大兴隆巷。不料,换来继红顶班,腊狗这会又冷不丁地说起“心神不宁”,让冬生愈加不安……
突然,街上行人齐声“呵——”地一声喊开,随后,有消防车凄厉的鸣叫。腊狗惊诧地:“怎么,大清早哪里失火了?”刚出传达室,大门口跑过一群人。有人边跑边向铁栅门里喊叫报告:“百万雄师来了啊!”
冬生已有预感,显得很镇静:“腊狗,快把铁栅门再加一把锁。继红,你去三楼顶监视,用麦克风报告百万雄师的动向!”说毕,他跑到住房掂家什:“弟兄们,百万雄师攻来了!”这一喊,睡梦中的人们陡然惊醒,霍地起身下床抓铁矛;有的边跑边穿衣服,有的光起脊梁,有的边跑边扯鞋后跟,纷纷爬上脚手架,严阵以待。
街上响着阵阵杂沓脚步声。成车的百万雄师纷纷跳下车,井然有序地封锁了各个街口,完成包围。大约吸取六度桥的教训,临街的住宅屋顶都控制了,防止钢八司抢占滋扰。
三楼顶,继红接长电线,拿着麦克风喊叫:“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革命的同志们,百匪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围攻我工造总司!这是公开违背中央六六通令的反革命暴行!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打倒百万雄师!”她一手拿话筒,一手拿工造战旗指示对手动向。
潘洪斌十分震骇,问姓王的勤务员:“老王,你昨天不是打电话‘支左办’,他们说没问题。怎么今天就突然袭击起来?赶紧再打电话通报发生的情况!”
杜玉章骂起来:“都不是穿一条裤子!先给张家湾的张海子打,让他们火速增援!别指望那些支‘右’的王八蛋!”他盘算着,先通报“红农司”进城解围,事后再找“支左办”论理。老王也感觉“支左办”靠不住,先拨通张家湾,接电话的人回答:“张司令学法去了。”那人听说友益街告急,答应马上找他报告,请张司令拦火车直达大智门车站。潘洪斌问:“老杜,张家湾到这里得多少时间?”杜玉章“嘿”地一笑:“最多一个半小时!”潘洪斌放心了:“打多点,三个小时来也不迟!”老王边给长办联司拨电话,边插嘴:“坚持半天也不成问题呀!”
突然,老王将电话一摔:“他娘的,掐断了!我还准备给刘立功、九一三、新一冶、三新和二司求援的。最后打电话质问‘支左办’。这下可好!”杜玉章忿然作色:“完全是串通好了的!”说毕,提着铁矛下楼。他思忖,凭着厚墙高楼,百万雄师也不是那么容易得手。只要红农司驰援而至,壮实的农民军定能冲垮一切阻击,长驱直入,即刻解围。
这次,百万雄师并不架设云梯硬攻。开来四辆消防车,拿高压水龙朝墙头扫射。高压水龙冲在身上如同挨了重拳,溅在眼里蜇得生生地疼。而且有股六六粉的辛辣剌鼻气味。脚手架上的工造铁军连同石头、砖块、石灰瓶一并被冲扫落地。这颇似现代战争,先以排炮摧毁敌方工事,再投入兵力进攻。跌倒地面的铁军不顾疼痛创伤,爬起来又要上脚手架。楼顶继红喊着:“同志们,先不慌上去。百匪的消防车可能还会扫射,他们的人也没近前。百匪架梯子时再上不迟!”四支高压水龙朝她冲扫,却因隔得太远,射程不够,又有平台女墙可让继红躲避,毫无作用。百万雄师只好架梯强攻,呐喊着:“活捉吴炎金!生擒潘洪斌!绞死杜玉章!”鼓噪而上。继红在楼顶高声指挥,铁军立刻登上脚手架。高压水龙此刻敌我难分,不敢冲击。铁军一阵乱戳乱掷,打得云梯上的人纷纷坠落。两次三番的进攻均未得手。后来,断电了,麦克风不响。继红摇着旗帜指挥。这次,百万雄师采取新战术:他们不是气势咄咄,一轰而上。分作若干战斗队列。每排队列只战斗半小时左右,而后换上新的队员,让战罢的人去休息、喝水、吃面包蛋糕。排着队下去,排着队上场,分作梯队进攻,井然有序;这种车轮战使战士们精力充沛,斗志昂扬。可是,工造抵抗顽强,依然屡攻不下。
腊狗开始说俏皮话:“干脆把扑克拿来打两盘!”杜玉章勉强地笑了。刚才他上楼顶看过,出动的百万雄师至少一万余人,而总部拢共一百零八个,能战斗的不足半数。二十多人挂了花,大半是让高压水龙冲倒,跌落地面折断骨头、划开皮肉;眼睛睁不开,捂着只叫疼。有两人胸口和颈脖中了屋顶上百万雄师射来的飞箭,血流不止,伤势严重,生命垂危;单靠止痛膏药和红药水肯定不行,得赶快送进医院。时间已过去近四个小时,仍不见红农司和长办联司等处人马增援!杜玉章听着受伤战友的呻吟,十分焦急,说:“百匪最恨的是我。我想与老潘、老王商量,干脆不打了。无非叫他们进来下碗‘油面’我吃。老子没过早,肚子正饿着呢!”湖北俗语,谓之用绳子扼死或上吊为“吃油面”。他的话没说完,大伙叫起来:“宁可站着死,决不跪着生!”“为保卫毛主席革命路线,死而无憾!”口号此起彼伏,十分悲壮。
冬生抖动乌龙枪:“杜师傅,说实在的,我主要是冲你来的!我保你杀出重围,就只三、五十米,冲过铁路线是我那十三太保金钱豹的地盘。有几百名敢拼命的兄弟,地形又复杂。任他有千军万马把我们无可奈何的!”
事实上,友益街刚开打,球场后街冬生的难兄难弟纷纷拎上马刀、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