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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飙三部曲-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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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子的父亲张半仙是杜玉章的舅舅。张半仙原名张福贵,出身雇农,上过几个月私塾,粗通文墨,能说会道;就是好吃懒做,又爱赌博。他老婆生海子时,产后大出血,不治身亡。张福贵抱着小猫似的儿子,东家吃口奶,西家讨碗粥喂养起;自已打点短工,间或帮人代写书信混日子。三十六岁那年,张福贵得场大病,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昏迷半个多月,差点让湾里人抬到岗子上埋了;醒来之后,说也奇怪,不治自愈。张福贵声称去神仙洞里游了一趟。神仙把山上鹅卵石用火烧了款待他,像油炸汤元,又脆又糍又甜。神仙还教他治病、扶乩、作法,包治百病。村里人都说“日白”,吹牛。瞅瞅福贵半个月水米未沾,红光满面,又有点像那回事。有不信邪的小伙子试他几回,让福贵占卜,引病人让他诊治,十分灵验。他尤其擅长设祭坛,召亡灵与生者会面、对话。几百里慕名而来的陌生人,几代人的陈谷子、烂芝麻,福贵在祭坛上抖落得一粒不差。这可是做不出假的。从此,人称“张半仙”,其真名反倒不为人知了。
张半仙的祭坛与众不同。别人是供上三牲,牛、羊、猪的三颗头颅;张半仙只要两条互相撕咬过的狗子,或者,啄斗流血的两只公鸡献给神仙即可。另外,点上七七四十九根白蜡烛、三炷香,烧化几刀黄表、纸钱。所费不多,且忒灵验。故而,请张半仙的人格外多。但是,他依然喜欢赌,每每为着摇骰子,法事都懒做。仍旧穷得叮当响。有人取笑道:“你既然是半个神仙,为什么不掐指算算,倒是总在输钱?”张半仙庄重地回答:“那种骗赌的事,神仙知道,会怪罪下来,收去我那法术的!”
土改时,以张半仙的窘困、巧舌如簧,又识得几个字,当然成了土改工作队的依靠对象。人家分田分地分房子分浮财,张半仙却不要。他偏挑中枪毙了的恶霸地主张老虎的老婆和三岁女儿。地主老婆,张半仙自已受用,小丫头留给儿子做媳妇。大伙笑他:“馋女人馋到两代人!”没过多久,人们才佩服张半仙实在有先见之明,分田地的人高兴了几天,号召合作化,接着公社化,田地又收回去,大家一同伙起用。张半仙分的女人自然无法伙起用!
时光荏苒,十五年一晃过去了。张海子长成精棒棒的小伙子;昔日的“小丫头”也出落得如花似玉,是张家湾有名的美人。张海子初中毕业就与那童养媳圆了房。
张海子同他爹一样,能说会道。按说,以他的文化程度和口才,要么,当个生产队干部,要么参军。农村青年参军复员绝大多数分个工作,吃皇粮。因为死去的继母是地主婆,父亲是迷信职业者,自已娶的媳妇是地主女儿,所有好事都没他的份;四清运动,张半仙让工作组点了名,发了通报。*开始,张半仙还受到“触及”,名曰:“帮助”,实际上就是挨斗。张海子很憋气,家庭政治待遇简直同四类份子没有区别;自已也成了地富子女!
虽然张家湾离汉正街坐火车转汽车,不过两小时。张海子从不轻易来搅扰杜玉章。赵桂林到武汉“点火”,省委组织近郊农民进城与“南下一小撮”辩论,张海子来过一次。那是大队书记带队坐火车上武昌的。凡是进城的社员发双份工分;不来的,倒扣一天工分。张海子随大队干部晃了一圈,悄悄溜来表哥家里吹牛玩儿。这次是文化革命开始以来,第二回上门。头次来,杜师娘就埋怨过表弟:“张家湾离汉正街几脚远啊,是不是担心哥哥嫂子穷酸,管不起饭啊!”张海子尴尬地笑着:“农村里一年四季不得闲……”杜玉章帮着表弟解释:“忙也是忙,过去叫‘半年农忙半年闲’;现在,收了庄稼上水利,两头不见天,比农忙还忙……”杜师娘打断丈夫的话:“硬是抽不出一天空?我看是担心弟媳妇太漂亮,守着不敢出来吧?”说着,白海子一眼,笑了。张海子脸一红,嗫嚅道:“我才不在乎!”
实际上,他内心确实老提防有人搞老婆。就在这次回去不久,四月里一天中午,张海子和两个朋友在村头河边搬罾捉鱼。鱼捉得不少,兴头十足。老远见他爹张半仙趔趔趄趄,踉跄而来,口里念念有词。刚跑到跟前,仰面倒地,口吐白沫。张海子懂得又是神仙附体。自小,他见惯爹的法力,并不认为是迷信。赶紧抱着张半仙,连声问道:“大仙有何神谕?”
张半仙朝自家茅屋指指:“天灵灵,地灵灵,呜——!天魔星降世,要糟害你媳妇哪!”
海子一听,手一松,将张半仙跌得哼哼连天;海子急得爹也顾不上了,风风火火赤膊赤脚往家里赶。跑到茅屋前,只见大门紧闭,自家大黄狗对着屋内咿唔不止,眼神紧张而惊惶。海子打个激凌,身上起层鸡皮疙瘩。听爹说,狗儿看得见鬼魂。乡下还有种说法:“紧咬贼,慢咬鬼,不紧不慢是大嘴!”,“大嘴”就是狼。这会,大黄狗一递一声,慢声慢腔地叫着,肯定出鬼了!但是,一想到媳妇让天魔星摁着喝血,海子抖着胆,鼓足勇气,一脚将门踹开!两扇门页砰然倒地时,海子朝屋里打量,哪有什么天魔星?是大队书记张花子光着屁股趴在老婆身上不停地拱动!那年头,计划经济之下,货币的神通未有充分展示,同时,实在也无多少油水可捞。城乡干部不约而同运用权力玩女人。当权派的问题多半出在工作作风和生活作风上面,农村尤为突出。立言在山里搞四清,想选个“清白”的妇女当妇女队长,把十六岁以上的未婚姑娘扒算遍了,也找不出合乎条件的——全让干部玷污了。张花子爱“乱搞”是出了名的。放着年轻轻的堂客不侍候,到处乱淬。他老婆气得撵在他后面恶骂:“你那根*怎么尽在外面搅?别人的屄是屄,我的屄就不是屄?!”海子对花子堂客质问很欣赏,时时学着说笑。未曾想花子搅到自家头上,不由怒吼一声,跳上前,揪住书记头发一下“拔”了出来!随后赶来的两个朋友同他合力将书记一顿好打。海子两个朋友的媳妇也被大队书记捂整过,同仇敌忾,打个痛快。而后,拿根拴牛的绳子将书记赤条条五花大绑了游乡。走到哪里,小伢拿竹扫帚撵着打;大黄狗跟在后面咬屁股;沿途,人们按旧俗用粪瓢舀了粪朝书记头上浇泼。可怜这个光耀多年的老共产党员一经剥去外衣,赤裸裸原形毕露,变得臭烘烘的了!
张海子趁机宣布夺权,成立“红农司”,当上司令。晚来,张半仙捡起好久没干的老行当,扶乩占卜,声称张海子造反可官至军长。消息不胫而走,又经串连,周边大队、公社农民纷纷投奔而来。不到半个月,张海子有了十万之众,比军长人马还要多。司令部设在张家湾大队办公室。堂而皇之地当起官来。
张家湾在黄陂横店滠水边,为铁路、公路南北运输线的咽喉之地。村子背靠一溜半月形小山岗,村前有条滠水故道壅塞而成的池塘,当地人叫“小滠河”。张家湾靠山临水,易守难攻,地形十分险要。十万之众离武汉近在咫尺,又卡着南北通道。因而,百万雄师总部头头很看重张家湾。听说李卫东与张海子十分熟悉,特派军用吉普车送他到张家湾说服红农司加入百万雄师。允诺发给几百条自动步枪,张海子则佩带“小五四”,条件十分诱人。
张海子年纪不大,生性狡黠油滑,虽然酒肉相待,十分客气,并不马上答应,说:“我得同几个常委商量,还想问问表哥……”自小他就敬仰杜玉章。
李卫东讲:“你们有两个常委还主动去汉口联系过。他们说,主要看你一句话。你要问杜玉章就不好办了。他与我是对立的观点。再说,你老表又不是红农司的人,为什么征求他的意见呢?未必我这个老哥哥你完全信不过?”这般说,是将海子的军。
张海子一笑:“李书记这样说就见外了!三年自然灾害那么困难,我去汉口,你不但招待我吃饭,临走又送十斤粮票。那年头,简直是救命之恩。我们湾里已饿死几个呢!这人情我时时记在心里呢!都不是外人,你既这么说,我就那边也不参加了,好吧?”
说是这般说,张海子来大兴隆巷就是找杜玉章商量的。
杜师娘听表弟说明来意,赶紧去汉水街公用电话亭给丈夫打电话,叫他回来同海子见面,顺路又去菜场办备菜肴。这天,小蓉正好在家,对表叔详尽地介绍武汉各派群众组织的成员结构,政治观点。
小蓉说:“表叔,您家看着我长大的。从小学到大学,都没同任何人红过脸。啧,这次运动开始把我打成反革命!”海子听到这话愤愤地:“放他们娘的二十四个臭狗屁!老子们工人贫雇农会是反革命?凭哪条胡说八道!”小蓉讲:“就为向工作组提意见。我看他们把些老师、教授无端地打成反革命啊,反动学术权威啊,说他们方向搞错了,伤了普通群众。他们又是‘反干扰’,又是抓‘游鱼’……整得我呀,真受不了!”对这段话,海子不太懂。但,有一点他有体会,整群众他恼火。楞着眼想了一会,插话:“这些王八蛋!总以别人的血染红自已顶子!”这回轮到年轻的大学生不懂了:“表叔,‘染红顶子’是么意思?”海子捋捋袖子,笑道:“清朝当官的,官帽上不有顶戴区分等级?红色顶戴官阶最高。”小蓉一听,连连点头笑着:“难怪毛主席教导要向工农群众学习。形象,形象!百万雄师里尽是这些货呀,不是当官的,就是当官的打手。别人没招惹他,无端地整你!提个意见说你反党。好像他就是共产党!”张海子联想乡下里大队的干部,恨恨地:“他们能算共产党?真是这样的党就该推翻!老子当个陈胜吴广!”小蓉发觉这话有点出格,岔开道:“表叔,等一会我带你去街上转转,你看得到的,看看群众拥护哪一边?”张海子听说百万雄师是为着保当官的队伍,铁杆老保,冷冷笑道:“李佑东还拉我加入他们的联络站!还说军区可以给基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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