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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飙三部曲-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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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啊!”说着,想掏烟奉上。岂知,上衣扣子扯得只剩两颗,袖子撕开了,口袋搭拉起;香烟、火柴早不知什么时候丢失了。他难为情地一笑:“嘿,香烟也让扯掉了!”大汉摆摆手:“不用客气。我不抽烟。刚才,你大概同那伙人争辩什么,动起手来?”保国笑着点头:“他们搞人身攻击,我忍不住插了一句话。他们又是推又是扯,我只好跑,反而追着打……”大汉点点头,拍拍保国肩膀:“那伙人是工总残兵败将。人还在,心不死。成天聚在一堆斗嘴巴皮子,穷快活。讲得不对铆就起哄动手。我估计你是同观点战友,哪能袖手旁观!我是电车公司的伍老幺。”听大汉自报家门,保国立马肃然起敬:“您家原来是电车公司基干民兵伍连长!伍师傅,我听父亲常常提起您家,不但枪法好,还有一身好武功,九节鞭尤其耍得出神入化,人称当代尉迟恭。准备让我拜您家为师呢,我姓李……”不等保国说完,伍老幺叫道:“你是李卫东,李书记的儿子?!”保国点头笑答:“正是,正是,我叫李保国。”伍老幺歪着头,笑眯眯上下打量保国一番,拍着他肩膀,说:“不要‘您家’前,‘您家’后。我是个粗人,见不得那些虚套套。江湖无大小。四海之内皆兄弟。跟我伍老幺你来你去还受听些,嗯?”保国没想到这个名动三镇的赳赳武夫如此和蔼可亲,浑身暖融融,嗯嗯连声地点头。伍老幺露出长大板牙,满意地笑了,那颗金色牙齿格外显眼。保国不由想起电影小说里描写的旧上海的青红帮。伍老幺自然不知道眼前年轻人的奇特感觉,朗声告诫:“保国,我比你痴长两岁,大胆叫你一声兄弟。以后单身一人,别在外面抬杠。那是些什么好角色?不是地富反坏右,就是在单位调皮捣蛋、不受重用的家伙!这次运动我们整了他们——实际上,这批人哪次运动不是对象?开始还老实,后来想趁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抱成一团拉组织搞阶级报复,反攻倒算。结果呢,工总取缔了;现在是窥测风向,以求一逞。听到不同观点就起哄闹事,有些不明真相的糊涂群众也随声附和……”伍老幺这番高论,保国不敢苟同,礼节性地笑着点头,“啧”一声:“问题是,我们的舆论总比他们差一截……”伍老幺卟哧一笑:“李书记总夸你是工人阶级的秀才,我看哪,你算工人阶级的书呆子!毛主席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林副主席说,政权,*之权!说得多精辟透彻!耍笔杆子,卖嘴巴皮子顶屁用!上面,军区、陈司令*他们;下面,我们无产阶级革命派要专这伙造反革命舆论的牛鬼蛇神的政!我那‘霸王鞭战斗队’都是能打善斗的高手,他们不是手痒?那就较量一下。领教领教无产阶级专政的厉害!黑手擎起霸王鞭!”说到最后一句,伍老幺像京戏里铜头花脸挺直腰板,举拳过头,做个擎鞭亮相姿势,煞是威武。保国迟迟疑疑:“那不是要发生武斗?”伍老幺抹抹连鬓胡子,摇头直笑:“我的好兄弟,说你呆,你真呆!文化革命,前面有‘文化’两个字,你当真是比文化高低?革命才是落脚点。革命就是你死我活。毛主席说,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首都二司痞痞癞癞,三司一砸才把它砸碎;上海工总司动用十万之众,一举歼灭赤卫队三万人,稳定大局,搞成一月夺权……”伍老幺说得牛头不对马嘴,保国想,首都三司可不是武汉的三司,是造反观点,支持工总翻案;上海工总司更属造反起家的王洪文的队伍。我大弟建华就是赤卫队的头头呢……伍老幺见保国似乎听得目瞪口呆,越说越上劲,嘴巴说滑了:“你当中央*那几个王八蛋不了解造反派里尽是牛鬼蛇神?纯粹是利用他们造乱子打倒老干部呀!”保国听了汗毛直竖,辱骂中央*非同小可。*中,红卫兵比赛着揪斗干部;谁揪的头头越大,谁最风光,最受人尊敬,最出名;越揪越来兴趣,越揪越上劲。揪到无人可揪,就揪起中央*里人来。中央只好让谢富治制定《公安六条》,明确规定攻击中央*就是现行反革命。所幸,伍老幺说这句话,四周没人,保国悬起的心稍稍放下,赶紧岔开:“我们要想办法从舆论上压倒对方才好……”因为这次用了“压倒”二字,伍老幺没反驳:“组织霸王鞭主要是为这点嘛;我还有个学生在二十七中读书,叫董南生,是班上团支部书记,根正苗红。他搞了个‘反到底’战斗队,队员都是外面玩的小哥哥,有战斗力。组成护卫队上街贴大字报。看哪个敢再撕毁、复盖爷们的大字报!”伍老幺这番话又叫保国一惊。武汉俗语所说的“玩”,不是玩鸽子、玩邮票、玩古董字画,更不是三十多年后时兴的玩电脑;说白点,就是不良少年,闲游浪荡,寻衅滋事,逞勇斗狠;如果加上敲诈勒索,坑蒙拐骗,强抢巧偷,就是地痞流氓。保国见伍老幺越说越出格,声称担心家里牵挂,向伍老幺道个谢,告辞了。临别,伍老幺一再嘱咐:“代问李书记好!”
回到大兴隆巷,保国对父亲讲了水塔遭险巧遇伍老幺解围的经过。李卫东和丫丫连连咂舌。丫丫埋怨道:“要你不出去,硬是坐不住!惹出祸就好了!”说着搂起丈夫衣服:“看看,这里红一块,那里青一块!无冤无仇,这些人下手怎么这样狠啊!”说时,眼泪都漫出来了。胡荷花虽然在厨房忙活着,堂屋里每句话听得清清楚楚:“打得好!嘴犯贱嘛!就是打错地方。既是嘴犯贱,就该把嘴撕开才好!”婆婆的话让丫丫含泪笑了;保国也忍不住捂上嘴。只有李卫东显出愤激,压低声音咕咙:“打得好?!赶明日要是继红那丫头片子让人打了,看还说不说‘打得好’!”保国不满地瞅瞅父亲:“爸,你怎么说这话!不管是谁,敢碰继红一下,我跟他拼命!”李卫东知道,儿子从表面上看,最尊重自已;在内心里,他最爱的是母亲和妹子,赶紧转了口风:“伍老幺说组织护卫队贴大字报上街倒是个办法。我们不是没有东西可写。一贴出去,不是让人撕毁,就是给复盖了嘛!”哪知保国仍然蹩着说:“算个什么办法!谈拿家什,别人不会拿?一旦冲突起来会产生什么后果?”




十六、没爹没娘的孩子

大兴隆巷在汉正街一百零八条里弄中,不算最短的,住户却不多。交接汉水街的南半截巷子,并无人家。
从汉正街往南数,巷道西边依次是李家、孙家、余家、石家、左家;东边刘家的门正对孙家,斜对着李家,紧邻立德家。立德楼上是个做小买卖姓赵的,立德死后,房子分给一个姓唐的裁缝住了;裁缝家过去就是杜玉章住宅。
左家到汉水街这段是个菜场,成天散发着鱼腥肉臭、菜叶酸腐味的混合气息。菜场为开放式,没有围墙,隔不多远有根砖砌的方立柱;上面是木结构的“望江茶楼”。顾名思义,曾经在茶楼上望得见汉江的风景,而今只望得见汉水街的粉墙黛瓦了。老人们讲,旧时常有洪帮爷们在茶楼吃“讲茶”。两派流氓调解不成,挥拳相向,大打出手,会有茶碗、茶壶、桌椅,乃至三大五粗的汉子飞落巷道,叫人想起潘油嘴说的“血溅狮子楼”的故事。杜家南边,隔着巷道与茶楼、菜场相对的是一长溜粉白高墙,那里曾为杨公馆后花园。洪帮大爷杨庆山自在“血花世界”抓获*中央政治局委员顾顺章,成了蒋总统红人,显赫一时。因为姨太太多了,争风吃醋,杨大爷将其汉正街下榻处装修一番,金屋藏娇。人称“杨公馆”。杨公馆正门开在大兴隆巷毗邻的义发里。有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半夜里杨公馆突然起了大火,将豪华的公馆化为灰烬。从此,杨庆山再也没来汉正街。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在杨公馆废墟上修起一所小学,校门依然开在义发里。立言、继瑛、志鲲、保国、立功、三毛、志鹏、继红、小蓉、立孝这些孩子都在义发里小学读过书。
在立言、志鲲他们眼里,义发里出名,并非两排格局肃整、门楼划一的公寓。而是住着一个嫁给中国人力车夫的东洋婆子。东洋婆子很标致,老了走路还一步三摇。伊是天皇无条件投降,来不及回日本,匆忙委身素日雇用的车夫何癞痢的。东洋婆子给何癞痢生了个儿子,取名“八月”,纪念两人的结合。八月另有别名:“刮器”,汉正街俚语,漂亮的意思。牛疱说:“刮器不刮器,可以当屁精!”牛疱还说:“什么‘八月’,干脆叫‘八?一五’!”牛疱最恨日本人。他挨过一位日本少佐的耳光。八?一五是日本投降的日子。
“横扫”那阵,红脸唆使志鹏、左得明、继红到处揪斗街坊;牛疱很恼火,诅咒老婆:“小心搞到自已头上了啊!”暗示自家历史有污点,不可四面树敌。唯独揪斗东洋婆牛疱支持,跑上前出点子,叫东洋婆拉板车,何癞痢坐在车上,笑道:“让咱中国人也扬眉吐气!”
“八一五”在汉正街孩子里,地位最低,比孙家兄弟还受歧视,只能同龙家巷的腊狗玩耍。腊狗有娘无老子,货真价实“婊子养的”。龙家巷的婊子在明清两代就很出名。《汉口竹枝词》有两句诗记载:风吹雨打陌上花,龙家巷里认奴家!
八一五和腊狗死心踏地给李冬生“拎草鞋”,就是打下手,跑腿。连臭烘烘的草鞋都拎,还有什么服侍不周的?李冬生擅长击技,勇力过人。两人拜冬生为师,希望改变低贱的地位。
冬生住在大兴隆巷最南端的“过街楼”上。过街楼,是汉口特有的建筑格局:如天桥般在巷道上方搭起一间小屋供人栖身,靠巷子一侧架楼梯上下出进。固然寒伧,仍美其名曰:“楼”,真乃苦中作乐耳!
李冬生二十出头,五官周正,白白净净,宽肩细腰,高大魁伟,英俊帅气。是民办工厂搬运工。那年月,社会上除了讲究成份出身、社会关系、政治面貌,还要比较所在工作单位的体制。分什么中央国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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