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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飙三部曲-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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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鹏、保国熟知胡荷花脾气,觉得滑稽,坐在一旁微笑着,也不劝解。
继红听见屋里传出砸锅摔碗响声,大步抢进来,一见公然坐着三个老保,鼻子一耸,背诵起毛主席那段有名的文章章节:“赫尔利先生,来我们解放区是可以的,但是……”
胡荷花一见来了援兵,更起劲:“继红,赶,把老保都赶走。这里是造反派掌权的红色苏区!”李卫东极力克制着:“打砸抢!这就是造反派的脾气!简直不成名堂。走,我们去大江楼炒菜!看他们能不能砸到大江楼去?!”
李卫东三人刚出巷子走没多远,迎面又遇上个对头星。




八、癌症生错了地方

时间临近黄昏,太阳将一片金色洒在粉白高墙、黛色布瓦上,洒在楼外楼天窗上,洒在镂花窗棂上,祥和而温馨;连路面的麻条石都仿佛变得柔软富有弹性。街上的人多起来,笑语喧哗;有人隔街谈家常。几如恢复业已逝去、人气熏蒸的繁华;旧时,常常夜半到船,有客家拍门打货。相传五百年的汉正街是一条不夜大街。“三大改造”后,行业归并,所有商店,不是国营便是集体;都是零售,不做批发生意。一类商店在得一家。于是,许多铺面垒上砖,安砌门窗作为家居;古老大街萧条了。街上早起的人全是上学、上班的,脚步匆忙;中午,街头门可罗雀;有时,顽皮的孩子躺在路旁睡着了,也无人去惊醒。只有到这会下班时间,街面方显出生气和热闹……
从家里出来,李卫东一路气嘟嘟:“腰路堤发生的那桩案件本来真有其事。‘公检法’的头头金庭长给案卷我看过。怎么是造谣 ?”志鹏说:“不过,胡阿姨讲的也有道理。那几个流氓不能代表二司。辩论就辩论,不搞互相攻击。”保国摇摇头,想笑没有笑:“他们造谣造少了?我妈还专门给我们红武兵起个诨名‘黑乌龟’呢!”李卫东显得很解恨地笑着说:“今天把那老堂客,的确好好气了一下!”
三人在大街上边走边说,边说边笑;不料,杜玉章迎面走来。李卫东本想装作没看见,保国、志鹏已经亲亲热热、毕恭毕敬向他打招呼了。李卫东只好搭话:“玉章,吃过没有?一道去大江楼喝两杯!”杜玉章将三人扫视一番,笑笑:“饭倒没吃。你们肯定有事商量,我怎么好意思掺和?”李卫东讳莫如深地一笑:“要去就去,莫又阴阳怪气!”说着递给他一根“星火”香烟。杜玉章接过燃上,方才正儿八经地:“刚喝过酒。不客气!我倒真想抽个空,咱老兄弟俩喝个一醉方休呢!”
李卫东顿时轻松地:“行。赶明日让你荷花嫂子炒两个菜请你!”
杜玉章捕捉到保国瞟父亲的霎那眼神,莞尔一笑:“今天怎么不叫嫂子炒菜呢,是不是又在家里开展路线斗争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李卫东脸一热,佯笑着;佯笑间思量,荷花再楞也不会把床头戏往外捅,朗声答道:“什么路线斗争!你兄弟去了,她都会四盘八碟端出来招待。我还可以搭个香边,沾点光呢!”说着,挥手作别。
杜玉章一路暗笑。胡荷花早已把“东风压倒西风”的“路线斗争”对他老婆祁巧云讲过。祁巧云笑着说给他听了,还说:“这婆娘嘎不嘎!”杜玉章呲地一笑:“这叫和尚不亲帽子亲。人不亲,阶级亲;阶级不亲,路线亲。你要是我的对立派,我还不是把你*的声音到处‘转播’!”听丈夫说邪了,杜师娘扑上前要揪耳朵。杜玉章自知不是身长个大的堂客对手,嘻笑着跑开了。
杜玉章祖籍黄陂县罗汉堂,几代人穷得叮当响。他父亲勒紧裤带让儿子上学读书,想跳脱土里刨食的命运。不想,后继无力。只得让儿子辍学去横店镇铜器铺学手艺。
铜器铺是用手工捶制铜壶、铜锅、铜器具以及门窗箱柜的包角装饰,如现代冷斫;入门不易,学精更难。杜玉章心灵手巧,十三岁学徒,十六岁出师,到十八岁能制作铜佛像。有家铜器铺出高价挖他。杜玉章笑道:“如果我答应了,就不值得你动脑筋!手艺人讲的就是德行,是不是?”掌柜叹息一阵,更敬重杜玉章。临走,丢下话:“杜师傅,掌勺位置给你空着。任何时候我恭候着,薪水还加一成!”杜玉章双手一拱,笑笑。
隔年,铜器铺收了个十二岁的徒弟,叫细伢。旧时规矩,学徒头年不传授手艺,专门打杂,干脏活累活,连老板的夜壶都得倒。有天,少爷叫细伢趴下让他当马骑。细伢爬着爬着,掌心硌块玻璃碴,疼得手臂一闪,将少爷摔倒在地。掌柜听见儿子哭叫,跑来一看,儿子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抹眼泪;不问青红皂白给细伢一铜烟袋锅。十二岁也是孩子呢 !细伢当时嚎啕大哭起来。
杜玉章平时见大伙欺负新来的徒弟,常常劝阻。这天看老板竟为此事一烟袋锅把细伢头上打个大青疱,怒火顿起,抓住掌柜领口:“你这王八蛋,你的娃是娃,别人的娃就不是娃?太没把人当人!我不能同你这畜生共事!”要不是两位师傅解劝;杜玉章的拳头打在掌柜身上了。掌柜全凭杜玉章撑门面,只好忍气吞声赔小心。这事传给那家掌柜知道了,办了桌酒菜请杜玉章去他那里,允诺连细伢也一起带过去。没料想,杜玉章依然摇头:“就是不吃这碗饭,我也不能去你那里。我准备下汉口,担心掌柜同细伢过不去,一时走不脱。如果你能收下细伢,我就感谢不尽了!”掌柜知道对手主要靠杜玉章撑着,只要杜玉章一走,就竞争不过自家。想想,来个釜底抽薪,爽口答应了要求。
杜玉章安排好细伢,打个背包,在一片白色芦花的秋天,乘上乌篷船顺着黄孝河到了汉口;由舅舅张半仙介绍在毗邻汉正街的大火路一家铜器铺挣生活。
杜玉章为人耿直,性情开朗风趣,反应敏捷,肚子里装满故事和笑话,深受大伙喜爱尊敬。铜器铺祁师傅也是黄陂人,很器重这个年轻的同乡。不仅传授他打造九龙壶的绝门技艺,还将人高马大的独生女祁巧云嫁给他。巧云和杜玉章性情相投,率真、豪爽、善良又心直口快。平素,两人亲密无间;结婚当晚,杜玉章竟然不好意思,听着挂钟打了十二下,巧云还端坐床头不动,踅近前,期期艾艾:“巧云,我记得你肩膀上有颗痣,让我看看还在不在?”世妹笑起来:“少跟我耍花样,想我*服明说!”杜玉章见戳穿谎言难为情地笑了:“好,时间也是不早了,该睡了。”巧云哼一声,说:“你得先回答几个问题。答对了,上床;答错了,把你关在门外冻一夜!”这话教杜玉章心里打鼓。他熟知世妹心机,常常让她弄得发窘,不知所措。哪知,第一个问题很容易,问,是不是真喜欢我?杜玉章脱口而出:当然。第二个问题也寻常,是女人考验丈夫的经典话题:要是我和你妈同时掉进河里,你会先救哪个?他不假思索回答:“自然救你!”指望顺利过关,岂知,巧云怒吼起来:“好呀,你是不讲良心、不孝顺的东西!”杜玉章不慌不忙解释:“我娘早死了呀,不救你救谁!”世妹不依不饶:“要是你娘还在,该怎么办?”杜玉章说:“哪就赶紧去找锯子……”巧云没听完,抢白道:“急胡涂了?找锯子干什么呀,得找竹篙子啊!”杜玉章回答:“找锯子将我锯成两半,好去分头救起老娘和老婆呀!”巧云点头称赞:“看来你不傻!”这才让他上了床。几十年来,夫妻俩很恩爱。
三反五反时,杜玉章让工作组看中,培养为积极分子。那刻,汉口无有现代大型企业,手工作坊都不多。绝大部分是商店。因而,店员工人和手工业工人成了阶级斗争依靠对象。选拔的积极分子送到机械厂学技术,而后派往公私合营或新建的国营工厂当干部。杜玉章由行业工会推荐,李卫东由店员工会推荐。两人拜上同一个师傅学钳工,成为师兄弟。李卫东比杜玉章大两岁,是师兄。
学徒期间,李卫东隔三岔五开会集训,就是没有外出,也不是全身心学技术。师傅知道送来培训的两个徒弟将来是当干部的,也不认真。奇怪的是,杜玉章颇用心,肯钻。往往通知参加的会议全推掉了。他本来有个手艺底子,进步很快。连车、刨、电、氧、焊都漂学到手。他抱定,这才是挣饭吃的硬本事。从一开始,师兄弟就寻求各自的方向发展了。
不到一年,两人分到车辆厂。李卫东在工会里就入了党,先是当班组长,接着升为车间主任。杜玉章当骨干使用。一俟入党,另行任用。
李卫东欣赏师弟的聪明、机敏、勤奋;时时关心,事事关照,情同手足。后来发现杜玉章好说趣话,嘴没遮拦,提醒他:“祸从口出,言多必失。你注意一点。”杜玉章答道:“上头吃饭,下头放屁。生就的,怎么改?不能调过来用吧?”
杜玉章的阶级观点尤其模糊。有次闲谈,他竟然后悔揭发老板克扣工人工资的事,说:“其实,老板为人还好。那次,是那个徒弟将客户送来的铜片捶坏了,才扣他的钱。我怎么一时胡涂,听了工作组的话斗人家!”更严重的是,在中苏友好宫看完“血泪斑斑的控诉”展览,他说:“师兄,我俩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哪有那些事!我们湾里地主农忙还炸油条长工吃,自已喝稀饭呢!”李卫东听了,吓得脸色变了;四面望望,压低声音吼他:“你的嘴要缝起来!”在当时,完全可当反动言论惩治的。李卫东没汇报。他瞧不起也痛恨拿别人当垫脚石的小人。只担心师弟会闯下大祸。他佩服、喜欢、呵护心爱的师弟。但是,当支委里有人提出培养发展杜玉章入党,李卫东摇摇头:“不成熟。得锻炼一阵子。”这样推了好几次,他一直不同意杜玉章加入组织。人们不理解,背地议论李卫东阴毒。表面上对师弟亲如手足,内心里肯定忌妒杜玉章的人缘、聪明、技术。只怕师弟入党,将他比了下去。这话传到李卫东耳朵里,他也不解释。只是笑笑。他爱师弟,更要对党负责。怎么能将一个不符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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