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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身不由已,只能听任运动惯性发展!胡传枝刚才让杜玉章点了穴,心里忌讳落下话把给人戳脊梁;同时,掂量有资格发话,才说了那么一句。即便如此,也是商量口气。
红卫兵将老太婆拖回梅竹商店,丢在门口直挺挺躺起。胡传枝、左得明虚张声势吼叫:“让她写材料交待罪行啊!”而后,若无其事,扬长而去。志鹏忍不住回头瞅了一眼,将颤颤兢兢捱向奶奶的儿孙吓得连退几步。梅汉花不顾一切扑上前,搂起奶奶急切叫唤……
刚过两条巷子,梅竹商店传来悲切的嚎啕声。啼哭虽然压抑着,仍然传得很远,很远……
胡传枝装作没听见。左得明吐口唾沫:“死了活该!没有棺材!”查抄梅竹商店,揪斗梅太婆是志鹏有生以来参加的第一次阶级斗争,应算“一抓就灵”、“立竿见影”。结果让他很扫兴,毫无胜利的喜悦,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他还感觉,左得明、胡传枝动机不纯,举止言行过于张扬,矫揉造作;与他们为伍,简直有失身份,降低自已水平!
但是,就左得明而言,志鹏后来发现还少他不得。左得明积极性很高,只要喊一声,跑都跑不赢;其它的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隔三岔五缺席,或者,拖拖拉拉,就像求他们办事一样。临到上场,像石磨,扒拉一下,动一下;左得明则很主动、充满热情,并且,经他闹嚷咋呼,大家也来了劲,激发活力。没有左得明没有声势。甚至,连斗争也开展不起来!固然,往往表现得喧宾夺主,有点失控。志鹏容忍了,还是让他参加活动。
揪斗刘立德,志鹏想撇开左得明。他了解,刘立德常站在巷道里向鱼贩子通报儿子的顽劣,学习一塌糊涂。鱼贩子就用沾满鱼鳞的巴掌扇左得明的嘴巴。左得明恨死刘立德。不想,红卫兵揪斗的怒吼惊动对面住的左得明,到底没能瞒住他。根据历次运动的惯例和惯性法则,谁也不好阻止左得明的恶毒作派,倒是不能相比之下,显出落后!继红当场惊呼:“好恐怖呀!”无疑是报刊批判的资产阶级人性论和小资产阶级摇摆性表现。但是,从大伙神情看出,多有同感。志鹏自已也差点撑持不住了。在志鹏眼中,刘立德是学校里最有学问、最认真负责、最可亲的老师。戴付深度眼镜,细高个子永远虾米般躬着腰,笑容可掬,和蔼可亲。据说,是打成右派腰身变躬屈的。鸣放时,仅仅说句:“现在社会活动太多,影响学生学习”,划为右派。老婆同他离了婚,孩子也带走了。孑然一身的刘立德将整个身心交给自已学生。他教学很认真,喜欢爱学习的学生。常把志鹏的作文拿到课堂上当范文念,鼓励志鹏朝写作方面发展。要不是石月琴告诫:“在我们社会里,文学是杀身取祸的根苗”志鹏真会立志当作家。批判一个热爱教育事业,热爱学生的老师,当然叫人于心不忍。但是,这思想只有一闪念,志鹏发觉与经典阶级斗争学说、与毛主席教导相违背。他暗自惶愧,惊讶自已差点背叛革命立场,怀着悔罪的心情,抓起老师剥落的衣服,蘸起老师的鲜血,写下:“*万岁!”,这六个字一时传遍大江南北,成为红卫兵响亮的口号,很让志鹏得意一阵。
陈志鹏怎么也没料到,灾祸会降临自家头上。
军区文工团有人贴出大字报,指控石月琴支持排演《海瑞骂皇帝》是与吴晗南北呼应,将她和该剧导演、主演打成“三家村”。连最初指示她按毛主席讲话精神排戏的军区首长也反过来揭发她。石月琴既悲愤又绝望。陈爱华一字一板,发指示般安慰妻子:“要相信群众眼睛是雪亮的,会事实求是,党的政策是英明的。要经受住考验……”石月琴浑身颤抖,捂着嘴,无语悲咽。以几十年经验,耳闻目睹反胡风、反右派中箭落马者的悲惨下场,深谙中国文字狱的厉害,她没有勇气挺住。晚上,石月琴吞下整瓶安眠药,离开了这个充满恐惧的人世……李继瑛扑在婆婆身上失声痛哭。陈爱华铁青着脸,抿紧嘴踱来踱去,一言不发;已经当上团长的陈志鲲对社会上闹轰轰、乱揪乱斗早就看不惯,讥为儿戏。没想,火竟烧到自已家里了;大为震怒,不由摸摸腰里手枪;只一瞬,手又垂落了,说出半句话:“革命……”志鹏接着哥哥的话:“革命革到老子头上了,这命有什么革的!”他蓦地扑上前,要抢过哥哥的手枪,让志鲲一把抱住。陈爱华阴沉着脸,目光如炬地盯着小儿子:“你认为还不够,还要把你哥和我搭进去才好,是不是?”继瑛悲切地、柔声地央求道:“志鹏,你…你不能这样啊!”志鹏腿一软,跪下了,两只拳头死命地打自已的头,呜咽着:“好,好,妈!妈妈!我…我听了…”
那刻,好多“红五类”红卫兵神气活现,为所欲为地在外面抄别人的家;回来时,发现自已的家却让人抄了!真可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事实明摆着,在那杜撰的革命理论和苛刻的阶级分析之下,正如毛泽东引用的一句古语所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没有谁的屁股那么干净,没有那个家庭那么纯粹!皇帝还有三门草鞋亲呢!找个由头整治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陈家的遭遇,认真说来,算是体面的呢。
陈家的人比之梅竹商店的哀恸,显得更压抑,没有放声悲号,只是默默地流淌眼泪!
胡荷花呼天抢地、捶胸顿足、骂骂咧咧,哭得透不过气踉跄进门;继红喊声:“姐!”扑向继瑛,娘仨抱头痛哭,哭作一团;保国叫句:“伯父!志鲲哥!”站在石月琴尸体前无声流泪;李卫东连换三种称呼:“爱华…亲家…陈书记…”便没词儿,低头站在房门口。这一切,志鹏似乎视而不见,置若罔闻,跪在地上独自啧啧有声,冷笑着。继瑛以为小叔子大悲之下精神失常,连连呼唤:“志鹏,志鹏,”;志鹏兀自古怪地笑着。大家不由相顾失色。
后花园飘来栀枝花香。这花香不似往日象征幸福的甜蜜,只使人想起花瓣的苍白有如 裹尸布般色彩。气氛凄凉、凝重而肃穆。人们哪知道,像禅宗的顿悟,霎那间,志鹏窥透世事的禅机,要作独立思考。传统的说法,“自杀即是背叛”。他原以为天经地义。现在看来,一个备受作践的人,连死的权利都让剥夺了,同野蛮的基督教义有什么区别啊!
没过多久,左得明不知从哪里搞来材料,在石家院子门口刷出大字报,揭发陈爱华是河北沧州大地主的儿子,曾在“北平军人反省院”写过自首书。左得明一反唯唯诺诺,当提提,拍马屁的狗腿子姿态,公开讥笑志鹏是“地、富、反、坏、右、叛徒、走资派”出身的“黑七类”。要不是喊了就跑,志鹏的拳头打在他那狗头上了。
陈爱华夫妇对儿子的传统教育十分严格。志鹏不像有些高干子弟,处处表现出血统上的优越感,言行张狂;他更瞧不起倚仗爹妈权势的纨裤作派。有段时间,满街贴着“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人们争论“绝对如此”或“基本如此”,他觉得幼稚可笑,不屑一顾。他倒更欣赏遇罗克的“出身论”;他的观点受到许多有识之士赞赏。实际上,潜意识里,他只是在形而上的层面作思辩。左得明的做法激起他的逆反心理。父母的问题固然投下浓重阴影,自已毕竟禀有高贵血统。不是自已父辈枪林弹雨地浴血奋战,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岂非还在水深火热中备受煎熬?如今,恩将仇报,他们中的一些不安份者,记恨平素受到的批评处理,或者就是要搞阶级报复的阶级敌人,趁*之机,竟将斗争矛头指向功勋卓著的各级领导干部!这种现象太不正常了!哥哥志鲲给他一张北京“联动”的“通告”,呼吁干部子弟:“起来保卫党的各级组织和优秀、忠实、英勇的领导干部。”但是,武汉的高干子弟少得可怜,尽是“松包”。志鹏决定去北京看看;有可能,从北京组织人“杀”回来,打开局面。于是,他北上了一趟,住在东交民巷一位父亲战友家里。不久,这家人也遭了难。蒯大富的“三司”对“联动”大反击,谭力夫被扭送公安局。陈志鹏怏怏而回。
武汉的形势瞬息万变。红五类的红卫兵,只会打死老虎;在新形势下简直无所作为。许多人发表声明退出了。李继红、左得明加入新成立的“毛泽东思想红卫兵”,即简称“二司”的造反组织。运动初期,抄家、打人、砸烂、横扫,打砸抢抓抄的一切罪过统统由“红卫兵”捡了账,人们蔑称“三字兵”。
志鹏自然不愿留在一个声名狼藉的组织里,与大学生杨卫东串联成立了红卫兵第三司令部,简称“三司”。其实三司与三字兵政治观点并无根本区别。
志鹏眼见上海的“一月风暴”在全国掀起夺权浪潮。武汉各派将手伸得老长,又相互勾心斗角。一天晚上,听父亲对哥哥讲:“与其让他们夺,不如让他们夺!”志鹏猜出两个含混不清的“他们”何所指。父亲平素在他面前绝口不谈运动,不谈观点,对哥哥却是这般直白露骨地授意!也许嫌自已还嫩,太莽撞,那天夺枪的冲动必定将他吓怕了!
实际上,志鹏在斗争中颇显才干,有些简直是与生俱来的。当着二司人多势众,一些行动他明明反感——他宣称,你们的观点我同意,只是具体作法有些不同意见。这样,既显示坚定的革命性,尤其有种等待别人火中取栗的高明策略。后来,二司同工总一道被框进《军委八条》,遭到严厉批判,志鹏一支生花妙笔犀利赛刀枪。学着鲁迅讲的绍兴师爷写诉状手法,首先给对手加上丑恶诨名,官司没打,先赢几成。他喊二司为“二癞子”。这是电影《箭杆河边》里,一个不务正业、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村痞的名字。人尽皆知。一经喊开,二司果然形象不佳,狼狈不堪;他的杂文式大字报“造反派的脾气”,更是广为传抄。
志鲲对他说:“韩司令员都欣赏你那两刷子呢!”韩司令就是军区副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