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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个去茅厕的工匠出去看到秦四倒在地上没动静时,就暗骂了一句,然后过去扶起他说道:“四哥,今日你可以回家休养了……”
遍体鳞伤的秦四纹丝未动,工匠心中一惊,就伸出手指在他的鼻端试了试。
“四哥!四哥……”
……
声音惊动了里面的人,顾跃三人跑出来看到这个场景,顿时都呆了。
“怎么办?”
一个小吏过去试了试秦四的鼻息,然后又摸了脉搏,回头苦笑着摇摇头。
轰隆!
这个苦笑仿佛是晴天霹雳,一下让顾跃呆住了。
里面的敲打声渐渐停住了,那些工匠们缓缓走出来,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秦四,目光哀伤。
两个小吏盯着顾跃,意思很清楚:这事是你起的头,你得摆平它!
顾跃没有功夫去想别的,他下意识的道:“秦四是被架子砸死的,很可怜,本官看着你们……心中难受。”
他转身对着出来的工匠们缓缓的说道:“所以……你们以后的日子会很好过,明白吗?”
这就是许诺要给这些工匠好处。
吃人手软,拿人手短,只要这些人拿了好处,到时候……
百姓都怕麻烦,这等事多半是个漩涡,不小心自己就成了炮灰。
所以……
“以后你们的报酬会足额发放,本官明日……不,今日就会给你们发些钱钞,但是……”
他指指秦四的尸骸,目视着这些工匠。
一个工匠毫不犹豫的说道:“秦四就是被砸死的,咱们还帮忙去抬架子,可惜还是救不活。”
现场有三十余人,顾跃满意的道:“那大家就把秦四抬到架子下面去吧,让本官看看架子是如何砸死人的。”
那两个小吏松了一口气,觉得顾跃的这个处置方法极好,就喝道:“快些抬进去,谁不抬就是杀害秦四的凶手!”
工匠们木然的走过来,大家七手八脚的抬起秦四,可三十余人太多了,大多是在外围做个样子。
顾跃使个眼色,两个小吏就进去了。
“嘭!”
一声巨响之后,里面传来了惊呼声:“秦四被砸死了!”
两个小吏出来,冲着顾跃得意的笑了笑。
微笑!
……
中秋节一过,京城又恢复了正常,各衙门照常开门。
大理寺刚开门,一个年轻人就冲了过来,一下跪在门口,双手举着一张纸喊道:“家父被人打死,求诸位大人明察!”
……
大理寺接手了一个案子,案子的来由很简单,所以三个小吏很快就被抓捕归案。只是那些工匠大部分不愿意作证,最后还是秦四的那个同乡出头,这才钉死了那三个小吏。
事情按照现在的看法来说不算大。
可事情的余波却远远未散。
案子刚被敲定,方醒就被招进了宫中。
一进宫方醒见到重臣们都在,就凑到张辅那边,和武勋站在一起。
“是啥事?”
皇帝还没来,大家可以松散些,朱勇低声道:“有人上了奏章。”
方醒无语转过头去,你这说了当没说嘛!
“陛下驾到……”
朱瞻基一来就抛出个题目:“昨日有人上了奏章,说工匠辛苦,可却不得自由,地位也低下,长此以往,必成弊端,诸卿以为如何?”
这事儿工部尚书吴中避无可避,他出班道:“陛下,大明的匠户分为坐班和轮班,那秦四就是轮班,每月上十日工,然后剩下的日子也没人管,尽可做些东西去贩卖。家中还能免一丁的劳役,算下来不差了。”
方醒觉得这份奏章有些古怪,不像是普通官员能上的,他就出班道:“陛下,坐班的工匠报酬少,说句实话,这等条件下很难出现大匠。至于轮班的更惨,那秦四乃是铁匠,四年一班,回去也不知道做个啥,等官府招呼一声,又得带着东西奔赴各方,这一路耗费多少?耽误多少时日?这难道就是不差?”
吴中苦笑道:“兴和伯,这匠户制度从蒙元继承而来,多番改进,已经没办法了。唯一的弊端大概就是路途,各地工匠轮班进京,确实是辛苦了些。”
方醒摇摇头,说道:“不只是辛苦,有的轮班工匠家里离京城远,来一趟家里还得典当东西当路费,几次下来……吴大人,破家了!”
吴中拱拱手,只能苦笑。
匠户制度承袭自蒙元,定型于洪武年,户籍是不能变的,可待遇却可以商榷。
“陛下,如今的工匠管理很是无稽,比如说盔甲厂,上面下了一百套盔甲,逾期不能完成的,差一套就是二十鞭,上限五十鞭。可做好了呢?或是提前做出来了呢?”
方醒的话让人沉思。工匠做不好就责打,可要是做好了呢?
“臣以为大明万千工匠,必然是参差不齐,好的,有天赋的,那就该给多些。差的,混日子的,那就给吃个饱饭,这样才有人愿意倾力而为。”
杨荣摇摇头,说道:“此事说易行难,下面的小吏狡黠,好与不好最后都是他们一张嘴的事。”
“杨大人这话透彻。”
方醒拱手道:“正是这个道理,所以臣想问问诸位,若是取消了匠籍呢?”
呃……
杨荣目光微冷,说道:“取消了匠籍,以后从何处去寻工匠?”
第1876章 另起炉灶
大明的工匠分为三种,一种是工部管辖,一种是属于皇家,归于各监局;第三种就是各地卫所。
这些工匠中不少都是罪犯,被罚为工匠,而其他的大多是百姓。
这些人一旦被征调为轮班工匠,那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家就被毁了。
“卖家产上路劳役,回到家,家徒四壁,无所营生,只能带着一家老小去乞讨。等下一班时连路费都拿不出,只能一路乞讨至京,这样的工匠制度,臣觉得有问题,有大问题!”
方醒的话音还回荡在大殿里,吴中就出班确认了这个看法。
“陛下,轮班工匠确实苦,近年来多有逃亡者,除去兴和伯说的这些之外,管工和作头贪婪,不能安抚工匠,导致工匠难以为生,哀号乞怜……臣……万死。”
吴中跪下请罪,但他的话却让方醒恍然大悟。
明初的兵器尚能打的蒙元人屁滚尿流,等到中期时开始颓废,及至明末时那几乎是粗制滥造的代名词。
而这一切和什么有关系?
吏治糜烂,军心散漫,将领贪婪,结成将门……但工匠的遭遇却是有明一朝兵器质量逐步下滑的罪魁祸首。
夏元吉出班说道:“陛下,轮班匠户四处辗转,给了路费耗费大,不给路费匠户受苦,臣以为不如都改为坐班。”
“人口呢?”
杨士奇说道:“永乐年间从金陵迁到北平的匠户有两万七千户,这些年陆陆续续的增加了不少,加上轮班工匠,怕是要破十万户,这些人如何养?”
十万户,几十万人口!
谁来养他们?
这话题又被丢给了夏元吉和皇帝。
“陛下,这些工匠主要是营造。”
吴中给皇帝提供了一枚炮弹,却让人无从选择。
北平作为京城,每年的营造多不胜数,而这些都需要工匠。
“慢慢放开匠籍如何?改为招募。”
方醒建议道,旋即就被众人反对。
“放开匠籍,那多半是天下无匠,到时候诸般工程找谁去做?”
“招募?一年要花费多少钱粮?”
“做的好是他们的本分,如何能脱了匠籍?”
大明的户籍制度,不,这其实是千年来形成的观点:你是贱籍,那子子孙孙都是贱籍。
当年的宫中墨匠陈宗渊,哪怕是被人赏识去翰林院学习,可别人在室内,他却只能跪在台阶下……拓印。
官吏视匠户为贱人的态度由此可见一斑!
方醒看到周围的人都是一脸的理所当然,就说道:“若是改为招募,匠人与官府签订契约,每月给钱粮,做多得多,能干的收入就多,如此工匠成为一门正当的职业,也可少了各方磋磨……”
“诸卿回去可各自思量,然后上奏章与朕。”
方醒的想法太过理想主义,他想撼动大明的户籍制度,却忘记了那些从这些制度中得到好处的势力有多庞大。
所以朱瞻基直接快刀斩乱麻,让大家来探讨,这样不管如何,压力终究是被分散了。
出了大殿,吴中追上来说道:“兴和伯,匠籍不可解除,否则天下大乱!”
“各地官府要工匠,各地卫所要工匠,朝中更是大户,一旦解除匠籍,大明就要乱套了!”
方醒回身道:“给了报酬,那些匠人如何不愿做?”
这些人还在抱着工匠干活就是天经地义的观念,这让方醒无言以对。
可当他第二天听到了各种反馈消息时,不禁勃然大怒。
“老爷,那些人说您是在猫哭老鼠,还说您这是在收买人心。”
小刀断断续续的说道:“还有人说您这是在破坏祖制,陛下视而不见……”
“……说您这是哗众取宠,一旦工匠四散,您就是大明的罪人……”
……
方醒进宫了,和朱瞻基嘀咕了一番。
“弄个工坊,皇室的工坊,如何?”
“怎么弄?”
“宫中出人管理,招募工匠……”
朱瞻基倒吸一口凉气道:“可工匠都在籍,去哪招募?”
“你忘了那些自学了科学的?”
方醒就像是一头老狐狸般的,得意的笑道。
朱瞻基恍然大悟,但还是觉得不靠谱:“没人愿意入匠籍。”
“这不是匠籍。”
方醒坚定的道:“这是雇佣。”
朱瞻基想了良久,最后点点头。
于是当方醒出宫时身边就多了个人,一个太监。
宫中的太监别无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