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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猜测,此人就是那位天子潜邸时的三巨头之一,号称法家后起第一人,晁错的接班人。未来的准三公,铁上钉钉的九卿,鸿固原的张汤了。
除了他,谁还够资格穿上那代表两千石的青授,揣着那只有两千石才能怀揣的银印呢?
秦以来。官员在外就必须穿绶怀印,以示自己身份,同时也是一种责任。
就连那最低级的亭长,也有‘五两之纶,半通之铜’。象征着其属于统治阶级的一员。
而两百石以上,称为‘有秩’(有编制)的官员,就‘皆为通官印’。
所以,你要是穿越到秦汉时期,想要知道,对方是当官的还是个老百姓。就看他的绶带与印章的颜色就可以了。
通常有绶带,怀里还揣个官印的,就必然是官员。
而金…紫…青…黑…黄,则构成了官员绶带的五个等级。
“不敢,不敢……”杨学之带着群官道:“吾等必恭从明府之意!”
汉室郡守,权责之大,也是远超人们想象的。
全郡上下的大部分官吏与事务,几乎尽操于郡守之手。
除了县令、县尉由朝廷委派的那部分外,其他的人,郡守是想捏个圆的。就捏个圆的,就捏个长方形,就捏个长方形。
当然,这也要看郡守自己本身的能耐了。
能耐不够。被人架空,也是常事。
譬如,宁成,史书上的评语就是:为吏,必陵其长吏,为人上。操下,如束湿薪。
宁成也因这个性格,在历史上官运亨通——连郡守都能凌迫、威逼、架空,这人能耐可见一斑,自然要重用喽!
但正所谓,善泳者溺于水。
这样强势的下属,总有一天会遇到能治死他的上级。
过去六十年里,郡守与其下属的主薄、郡丞之间的争斗,不断的延续。
有人赢,必然有人输得当裤子。
张汤看着杨学之等人,脸上依旧是带着微笑。
“谁是主薄暴公?”张汤轻轻问道。
“下官暴韫拜见明府……”一个穿着锦衣的中年官员出列拜道。
张汤呵呵一笑,拍拍手,道:“暴公大名,本官未过睢阳,就知道啦!”
暴韫不明所以,低着头,露出巴结的笑容,道:“粗鄙野人,微名能入明府之耳,真是不胜惶恐!”
但不知为何,暴韫看着张汤的模样,感觉就跟在荒野上遇到了虎豹一般,心里面七上八下,根本无法安心。
却听张汤道:“惶恐?本官确实很惶恐啊!”
张汤从怀中抽出一堆帛书,丢到暴韫的脸上,脸孔一下子就狰狞起来:“暴主薄,看看你干的好事,本官还未到睢阳,就有七位苦主来告你贪赃枉法,强取豪夺之事!”
暴韫捡起那些帛书,根本不敢看,低着头,默不作声。
坏事、丑事,暴韫干的,连他自己都记不清究竟干了多少了。
但是,那些刁民居然敢去新郡守上任的路上喊冤告状,这确实出乎了暴韫的想象。
暴韫明明记得很清楚,但凡那些不服的,扬言要报复的泥腿子,他都全部收拾好了。
不是判了徒刑,就是丢到了监狱里,甚至直接在堂上打死了。
留下的都是老实巴交,不敢反抗的忠厚之人。
过去几十年,这些泥腿子,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
“不要让我查出来是谁……”暴韫心里恶狠狠的想道:“要是我知道是谁干的,有你们这些刁民好看!”
对付泥腿子,暴韫最是拿手。
很简单,就用一个徭役的武器,就能让对方全家欲仙欲死了。
汉室规定,男子三年服一次徭役,今上加惠,改为了四年服役一次。
但是官字两张嘴,这执行权,在基层官员身上。
明明你去年已经服役,今年还是轮到你,你也无话可说。
实在不行,就一家父子兄弟轮流上好了。
这你总说不出话来吧?
只能怪你们家运气太差,每次都抽到你们!
另外更改户籍本上的年龄也是一大杀手锏。
汉室有养老政策,年纪六十以上,就不用服役,还可以免役子孙一人。
另外,二十三以上,才需要服役。
但是。这户籍薄上的年纪,多一岁,少一岁,对暴韫来说。简直不要容易了。
甚至加减四五岁,也是常理。
过去,暴韫就是靠着这些手段,不断的巧取豪夺,谋夺土地。
生生的将暴家变成了这南阳郡的巨无霸。
名下控制的土地。多达数千顷,遍及南阳三十六县,不知道多少自耕农,被他逼成了自己的佃农甚至农奴,生生世世,子子孙孙,都要为暴家卖命。
你要不将土地以‘合理’的价格卖给暴家,那家里的老人,哪怕六十好几,也要去服役。更没有那个免役的福利。
家中的子侄,十七八岁,就上了始傅的名单。
更糟糕的是,连续几年的服役,都是从你家出。
到最后,一个好好的家,立刻就分崩离析。
暴韫心中还在想着,怎么秋后算账。
张汤却已经是迫不及待了。
前辈们的故事告诉他,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烧死一个辖区的大族豪强。绝对能为未来的施政打下良好基础。
还有比暴家更好的立威对象吗?
“你不说话,本官就当你默认了!”张汤冷笑着,杀气腾腾:“来人,传本官命令。缉捕暴氏全族!”
“羽林卫甲都都尉吕申遵命!”骑兵群中,一个粗狂的声音立刻就回答。
然后,几个士兵上前,抓住暴韫,将他的冠帽与绶带、官印取下。
暴韫被吓坏了。
杨学之也是目瞪口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上官!
郡守权柄是大。
但主薄也是比两千石的大员。更是郡中杂官之首。
就算要拿下这样一个巨头,通常来说,也是要报请廷尉和丞相批准,再经由御史审核,才能定罪。
更何况,汉室有着将相不辱的传统。
在朝廷,三公九卿,除叛国、大逆无道等不赦之罪外,就算再怎么样,也要给予他们一个体面的结局。
而在郡中,主薄、郡丞,在郡守面前,虽是下属。
但再怎么样,就算犯了天大的过错,也要给他们留些颜面。
即使是真不喜欢对方,最多也是强令致仕而已。
像现在这样,上来就拔掉一个主薄的冠帽,夺走他的绶带与官印,更交由粗鲁的军士看押。
而且,还是当着众目睽睽。
这……
官员的体统还要不要了?
这一团和气的郡中气氛还要不要了?
难道这新郡守,真要搞的全郡上下人心惶惶,人人思危不成?
那对他有什么好处?
无数的疑惑,无数的不解,纷纷浮上暴韫与杨学之的心头。
这不能怪他们!
实在是过去二三十年,这南阳郡上上下下,都被黄老派宠坏了。
以至于他们都要忘记了。
这刘氏政权,汉官威仪,从来就不是靠着施恩、靠着笼络来的。
而是明晃晃的刀枪,流血的冠帽,杀伐果断的官员树立起来的。
当吕后秉政之时,甚至,还有着依靠严刑酷法,而为列侯的酷吏!
张汤却连辩解,甚至连审判的机会,也不给暴韫了。
他冷冷的负手下令:“查:南阳郡郡主薄暴韫,作恶多端,屡犯国法,不当人臣,即可革去其所有爵位,打入死牢,听候处置,暴氏全家,所有财产、土地,全部没收,充入官府,暴家上下,所有涉案人等,一概缉捕,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诺!”立刻就有着军士领命。
然后,又有着军官,拿着名册,走向不远处的人群。
“暴胜、暴威、暴理、暴无害……”
“张焉,王博,李涵,朱无病……”
一个个暴家子弟,爪牙、姻亲,纷纷被点名,然后被士兵拖着拖出人群,按在道路两侧。
不过一刻钟,淯水河岸之边,已是跪满了披头散发,狼狈无比的官员、士绅。
足足有数十人之多。
“明府,所有涉案人犯,已经全部缉拿!”宁成穿着甲胄,走到张汤面前一拜,道:“合计有四十七人,另外,在城中还有百余人等待缉捕!”
“统统杀了吧……”张汤淡淡的吩咐着:“此辈害人无数,多活一天,都是对百姓对律法对天子的不敬,杀了他们,才能恢复汉法的威仪!”
“昏官、酷吏,你不得好死!”暴韫听了,立刻就跳起来,骂道。
两个看管他的士卒,立刻就他安德死死的。
但这没有任何作用。
张汤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他了。
作为七岁就能用汉法审老鼠的天才,张汤,对汉律的所有条款都谙熟于心。
他很清楚,这是他的权责,他的权力。
就算把官司打到皇帝面前,打到东宫,他也是稳操胜券。
“执行吧!”张汤命令着。
“诺!”宁成拱手一拜,就要去执行。
“且慢!”杨学之再也忍不住了,他抬头劝道:“明府息怒,就算这暴氏再怎么样,现在也是春天了,杀人不详啊!”
张汤听了,哈哈大笑:“不详?不杀他们,才是真正的不详!”
张汤居高临下,看着杨学之,问道:“本官听说,杨郡丞,家学渊源,不知杨郡丞,可曾知五蠹?”
“在本官看来……”张汤指着那些已经被押到了河边,按住了脑袋,就等着开斩的官僚,道:“此辈就是五蠹中五蠹,当速杀之!”
“且,汉律从未规定,只能冬天杀人,而春天不能杀人!”张汤的眼角看着杨学之,眼神中充满了玩味。
若不是怕事情一次闹得太大,上面有人唧唧歪歪,张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