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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是三年前,伍被第一个站出来,回击了御史大夫晁错的言论,保住了安东的大好局面,简直万家生佛,让无数人膜拜。
也是他第一个站出来,主张提倡废奴,以为人生而平等,至少在人格上平等,不当以人为奴,即使他是夷狄!
最后,他竟然促成了此事!
这就更加让人疯狂,让人膜拜了。
不过,司马迁倒是稍稍有些疑虑:“自吕不韦以来,杂家皆是集合众人之力而作……老师曾经与我说过,当初,吕不韦著《吕氏春秋》,便是以数十谋士合力做出……如今,世人皆以为伍子圣贤,但伍子一人能做得出这许多事情?”
司马迁是不信的!
孔子和墨子、韩非子,都是用数十年的思考,才有所得。
他伍被,何德何能,能比孔子、墨翟和韩非子、商君这些人杰先贤还强?
他背后必然有着许多同志,有着许多与他志同道合的人。
这从司马迁这些日子听说和看到过的杂家论述之中也能出来——很明显,很多文章和论述,都不是一个逻辑,一个角度,甚至不是一个说法。
有些东西甚至自相矛盾。
这其中,必然有着其他人的思想和想法在里面。
但问题是——伍被之外,剩下的那几位大能和巨头呢?
司马迁在安东这么久,却鲜少听人提起。
“看来,我得去平壤学苑,一探究竟了……”史官的好奇心,让司马迁难以抑制。
但在那之前,他决定先去拜会一下即将来到新化的伍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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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七十七节 薄世回京
坐在马车之中,薄世凝望着长安城的城墙,思绪不禁发散出去。
自元德二年,受命为新化令、护濊别部校尉开始,他在安东经营五年,期间遭遇了种种困难和磨难。
但他都挺了过来。
并且取得了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成绩。
今日之新化,常住人口几近十万,其中,超过一半是归化的濊人、马韩人、真番人、扶余人、鲜卑人、乌恒人。
这些过去的夷狄,如今都已经衣冠中国,读圣贤书,行诸夏礼。
不过呢,薄世自己也知道。
自己其实也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不过是选贤任能,从善如流罢了。
地方上有事?那你们地方上的人自己先商量,协商不行,他再出面。
这也本是黄老派的传统治理之策。
与民休息清静无为,若非必要,绝不干涉百姓的私生活;只要百姓不触犯法律,他们爱干嘛干嘛。
想淘金就去淘金,想捕鱼就去捕鱼,想开荒就去开荒。
山泽盐池和矿山江河,全部开发,不设任何限制。
甚至在后期,连游侠们联合起来,出境去抓捕和围剿生番野人的部族,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他们不犯法(在安东治下),管他们呢!
官府只需要维持正常秩序,稳定社会治安和经济就可以了。
但这三年多来,安东的变化,却渐渐超乎了他的想象。
甚至超出了他的控制。
杂家思想大行其道,用众和贵众之说,充斥官衙和民间。
无数人大喊着‘贤愚在心,不在贵贱,信欺在性,不在亲疏’。
然后开始了各种自治、自洽和自我协商。
作为都督,薄世当然不能不管,也不可以不管。
因为这明显超出了国家法律的允许范畴之内,更可能使得地方势力坐大。
但,作为黄老思想的拥泵,他的本意,却也不想干预太多。
于是,干脆就玩了个‘公议’之制。
地方自治?可以!
但要官府点头,且由官府主导。
不能让其他人自说自话,自行其是。
最初,薄世以为如此一来,应该就可以让安东之地回归正道,使民风淳朴,即使不能做到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也应该可以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但怎知……
想着今日安东的局面,薄世也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感觉有些胆战心惊。
“也不知是对是错啊……”薄世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担忧。
今天的安东,在黄金和鲸鱼以及屯垦团的相互作用下,非但没有出现什么‘民风淳朴’,恰恰相反,民风彪悍至极。
地方上豪杰遍地,山林之中,好汉如云。
安东地区的人民,无论他来自哪里,基本都是笃信着‘努力就可以改变自己与家人的命运’或者‘勤奋就可以让生活更好’。
所以,安东人的性格,说的好听点,叫‘慷慨激昂’‘胸有鸿鹄之志’,说的难听点,其实就是胆大妄为。
在元德三年到元德四年,安东淘金潮最疯狂的时候,除了屯垦团和各大主要城市外,其余地方,一度混乱不堪,罪案四起,光天化日之下,也有杀人越货和抢劫劫剪的事情发生。
当时,都护府只能束手无策。
因为根本没有办法管这些事情。
游侠们本就冲动,到了安东,没有了管制和官府的铁拳,更是无法无天。
哪怕是薄世这个都督,对这种情况也是束手无策。
只能派遣军队,沿着主要道路巡逻。
至于荒郊野外……
那些地方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人能知道。
到了元德四年夏天,马邑之战进行的时候,安东的商贾和地方上的贵族,终于无法忍耐游侠们的嚣张了。
他们联手要求都护府衙门严打一切非法活动。
由此,出台了《备盗贼令》,这部经由公议后出台的安东地方法规,在沿引了汉律的《贼律》的相关条文的同时,对各类恶性治安案件,予以更强力度的打击。
对于游侠犯罪,更是几乎零容忍。
完完全全,就是拿着法家对待犯罪的态度,对于一切行为违法之事,采取严厉打击。
以至于,现在的安东地方官府,在治安问题上,几乎比法家还法家。
主政的杂家士子和受到杂家影响的官员们,严格执行了一切法律法规。
特别是刀间出任了安东都护府备盗贼都尉一职后,这个过去的游侠巨头,针对游侠的特性,发起了所谓的‘悬赏’。
一时间,整个安东一地鸡毛,到元德五年,曾经势大难制,不可一世的游侠们被彻底打没了脾气。
所有敢于反抗和敢于违法的人,统统成为了尸体。
其中一半以上,是被游侠自己杀掉的。
没办法,财帛动人心,特别是当某些人的脑袋,成为了行走的黄金之后。
他们的下场自然是可以想象的。
只是……
薄世摇摇头,今日的安东,根本就是一个怪兽,一个无法被辨认的实体。
民政上,地方官府和基层,用的是黄老无为思想和儒家的某些理念在管理。
治安上,用的是法家的政策和方法。
而屯垦团之制,又是耕战的究极形态。
至于经济上,特别是商业贸易之上,用的却是一种薄世也不明白的东西。
今日的安东,已经沦为金钱的奴隶——尽管薄世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因为占据安东地区人口多数和掌握着话语权的人,都是从中国各地迁徙到安东的移民。
这些人,有的过去是中国各郡国都头疼无比的刺头,是横行市井的混世魔王,也有来自各个列侯家族的二世祖、纨绔子和混世魔王,更有着大量失意、落魄文人,乃至于罪犯刑徒。
这些人,本就没有什么道德和羞耻感。
追逐金钱的欲望,强烈无比。
尤其是游侠们和列侯子弟们,他们本就是为了黄金而来。
当安东开发加速,这些人迅速占据了大量社会资源和地位,进而成为了安东社会的中上层。
是以,安东的经济,尤其是商品经济粗放而狂野,犹如脱缰的野马。
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做的,不敢去尝试的。
只要有钱赚,他们压根就不在乎,自己在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性质?
为了钱,游侠们在荒郊野外与淘金河之中大战连连,死者无算,尸骸填满山谷。
为了钱,一支支马队,在鲜卑人、乌恒人、丁零人的带领下,深入冰原,围捕那些生番野人,将之掳回安东,还美其名曰:使之得圣天子之泽。
为了钱,安东人可以上山与虎豹熊狼肉搏,可以下海与鲸鱼鲨鱼搏斗。
安东的每一个五铢钱上,都沾满了血与泪。
而这所有的一切,却又共同构筑了安东的形象。
安东人重视纪律与秩序,但同时充满冒险精神,敢于冒险并且勇于冒险。
只要他们认为时机适当,他们就会践踏法律和道德,去做那些他们认为值得尝试的冒险。
安东的社会,既祥和,又充满了黑暗与肮脏。
某些农村和屯垦团,鸡犬相闻,民至老死而不斗气。
但在城市之中,却又是喧哗鼎沸,人人争先恐后,竞相寻求机会。
但偏偏,他薄世,在这些问题上最有发言权的人,却不能对别人说这些问题,甚至不能吐槽。
因为,这些是他的政绩。
别管好的坏的,都是他任内的事情。
这让薄世很尴尬,也很苦恼。
马车渐渐抵达长安城的城墙范围,薄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最后回望一眼遥远的安东,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有生之年,都不大可能再回安东了。
尽管,他深爱和眷念着那片热土。
甚至,就连安东冬天的严寒,也让他感到沉醉和着迷,那千里冰封,山舞银蛇的壮观场面,是他永生的记忆。
但国家和朝堂,是不可能再允许他回到安东的。
除非安东出了大乱子,非得他这个首任都督去救火不成!
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