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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颜异是君子。
而君子,肯定不喜欢杀人。
如今,刘彻更是骤然听说了吴越地区,居然连汉法都不曾普及,顿时眉头紧皱。
法家的大臣和贵族们,也都是面面相觑,不敢相信,黄老派也是颇为不满。
唯有儒家惴惴不安。
没办法,当今天下的普世价值之一,就是——宣明教化。
国家对于官员的要求里,最重要的,也是:宣读律令。
而且这个传统不独是秦汉才有的。
在战国时期,变法的各国,变法开始的第一个举动就是——宣明法令!
就连失败的吴起变法的第一条就是——制定法律必须公之于众,并且要使得官民全部明白知晓。
而这也是变法成功的关键。
毕竟,若你制定的法律别人都不知道,这叫什么变法?
关起门自娱自乐吗?
如今,在关中,每一条新的法律和修改,都必须在村亭公示,且由官吏宣读三日,极尽一切可能,让百姓知道——国家颁布/修改了法律,千万注意。
是以人们很难想象,一个法律不被百姓知道的地方,官府能有什么威权?
这也是儒家尴尬的地方。
儒家重君子,君子的意思就是——既然是君子那就是好人,既然是好人,那肯定道德max,既然道德max,那就不需要监督和催促。
“唉……”刘彻深深叹了口气:“朕今日始知,竟有王道所不及之处……”
“卿继续……”刘彻挥手道。
在心里面,刘彻已经决定派遣调查团,前去会稽和吴越调查了。
若果真如此,那颜异就可以回来了。
看到刘彻的这个神情,儒家各派的巨头,在心里面顿时深恨了朱买臣。
因为,倘若,一旦天子因此对颜异失望,那么,儒家就要遭受重创!
“除此之外,臣愚以为,少府还当遣良工巧匠,至于江南吴越之地,因其地,就其势,制其器……”朱买臣丝毫不知,他此刻已经群嘲了整个儒家,他自信满满,而且越说越有信心。
因为他生于吴地,长于吴地,而且来自最底层。
当地的地方情况,他了然于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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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九十八节 杂家官僚(1)
“卿说的有道理……”刘彻点点头,他很赞同朱买臣的这个说法。
事实上,即使朱买臣不提,他也会开始调整少府和大农的力量部署,将更多资源向南方倾斜。
原因很简单。
在如今,北方的冬小麦种植,已经出具规模,相关技术也基本达到了目前技术条件下的瓶颈。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无非就是推广和宣传。
但在南方,却不是如此。
南方的稻米种植业,在如今,依然原始而落后。
而且,由于南方是水田,是以,大部分少府针对北方农业设计和制造的工具,在南方根本派不上用场。
北方先进的耕作技术在南方也完全无用。
毕竟,你不能指望把种小麦和种水稻混为一谈。
这也是历史上,为何强如汉唐,南方的开发程度跟不上来的缘故。
当帝国的核心是北方时,资源、人力、物力以及关注度,就全在北方了。
南方地区,则成为了次要地区。
假如刘彻没记错的话,在宋代以前,南方的水稻种植,一直就是粗耕。
技术落后到什么地步?
稻苗的移栽技术,是东汉发明的,稻田排水,要等到南北朝才被人民知晓,至于完整的水稻栽培种植技术,要等到南宋才开始成熟。
换句话说,在现在,南方的水稻种植,没有移栽,没有育秧,没有排水,没有除草。
老百姓种下水稻后,基本上就不怎么管了。
稻田之中,杂草丛生,一亩地产出,还没有北方的小麦高。
也就是前几年,三越臣服汉室,打开了通向了中南半岛的道路上,来自中南半岛的优秀稻种开始流入中国。
这种历史上被称为‘占城稻’,在如今号为‘南稻’的水稻品种,迅速展现了其强大的生命力和抗杂草能力。
但可惜,引入时间太短,至今只在江都国和淮泗一带有推广。
颜异临行前,刘彻倒是让其努力去推广了。
只是,时间太短,现在还看不出效果。
“假如,朕命卿为吴越一郡之责,卿会如何改变吴越当前的局面?”刘彻站起身来,问着朱买臣。
事实上,刘彻已经动心了。
因为,朱买臣一则在历史上证明过自己,二则,他如今在安东证明过自己,三则,刘彻需要通过朱买臣再次给儒家施加压力。
他要告诉儒家——离了你儒家,朕想吃猪肉,还是有很多人愿意效劳的!
是以,此话一出,儒家各派的巨头,纷纷色变。
南方郡国,汉兴以来就是儒家的自留地,就是儒家的基本盘。
尤其是吴楚之地!
当年,鲁儒给项羽披麻戴孝,固然激怒了刘氏和长安,以至于儒生长期受到打压。
但,儒家的这个举动,却给其在南方,尤其是江东地区,攒了大好声望。
江东的旧楚贵族、吴楚的项羽遗老遗少,还有那些不肯服从的豪族,纷纷对儒家另眼相看。
兼之,楚元王父子,亲自给儒家站台,儒家力量,在当地迅速就占据了上风。
在如今,在广大的吴楚地区,儒家力量是有压倒性优势的。
本来,在齐鲁地区他们也是如此。
但奈何,一场章丘之变,让四王谢幕,也将鲁儒打落尘埃。
鲁儒一系在齐鲁数十年的经营和整个生态链,被廷尉和执金吾连根拔起,数百个家族被株连,数万人流放。
鲁儒这一倒下,立刻就让法家跟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迅速渗透进去。
甚至,就连已经日渐老迈的黄老派也难得的积极了一次,在当地重建了稷下学宫。
今日齐鲁,已然是儒法黄老并起的局面。
其中,法家攻势凌厉,不断攻城略地,儒家各派且战且退,但却也能够接受(毕竟,这些地盘本就不是他们的,是鲁儒的),就连黄老派也跟着喝了一口汤。
唯一的输家,似乎只是鲁儒。
但儒家可不这么觉得。
在他们眼里,鲁儒也是儒。
既然是儒,那就是他们的地盘,法家和黄老派横插一脚进来,几个意思?
全然没有去思考,百余年前,齐鲁之地,真正当家做主的到底是谁?
本来,儒家对于齐鲁之失,就已经很不舒服了。
现在,天子居然还想放一个杂家的官员到吴楚?
这不是明摆着,当着主人的面,将一只老鼠扔到自己家的米仓里?
儒家各位博士,立刻就是怒目圆睁,恶狠狠的看向朱买臣。
假如眼神能杀人,朱买臣已然死了无数次。
朱买臣却是全然无视了那些在他身上投注的眼神。
事实上,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有觉悟了。
而且,他很聪明。
聪明到他一到安东,接触到了杂家后,就立刻果断的反水,加入了杂家。
由此,得到了杂家的资源支持。
这些资源,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黄金啊粮食啊。
而是看不到的人脉关系以及官方背景。
不然,就他这样一个一无背景,二无人脉,三无钱财的小官,去了安东,除非他是管仲这一级别的逆天人物,不然早就淹没在了人群之中,那里能一路高升,更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回到长安,来到这甘棠?
当然,能够回来,也是他朱买臣确实有能力的缘故。
但,没有杂家的帮忙,这个时间恐怕会以十年为单位计算。
现在,朱买臣更是看到了自己崛起的第二个机会。
这个机会,就是天子的认可。
而要得到天子的认可,就必须回答出一个满意的方案。
而且,朱买臣深深的知道,当今这位,可不是你嘴炮或者扯三王五帝就可以感动的主。
他是一个喜欢看实际可行可操作方案的君王!
在心里细细一想,朱买臣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了。
事实上,在离开家乡的这些日子,朱买臣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若有朝一日,自己衣锦还乡,应当如何如何。
首先,当然,要让他的前妻知道!
只有她知道,她当初放弃的男人,如今是多么的成功,他才能真正放下这一段心结,这一个耻辱。
然后,就是乡邻朋友了。
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我,朱买臣,生平从不吹牛。
说要富贵,就必定会富贵!
然后,再拂袖而去,与他们从此一刀两断!
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所为。
仇不隔夜!
也是当今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富贵不归乡,如衣锦夜行。
至于具体到施政上,朱买臣有好几套想法。
但他想来想去,最终选择了——
朱买臣抬起头,眼神坚定的望着刘彻,然后深深拜服在地,道:“臣若蒙陛下不弃,委以郡县之责,当厉行赏耕、育民、节用、仁政、善民、众智……”
刘彻听了,比较好奇,事实上,在今天之前,他只知道杂家的理论,但还没有仔细去研究过杂家的施政主张和政治诉求。
于是,刘彻问道:“卿请试言之……”
“启奏陛下,臣若执郡县之权,到任既行赏耕,以百姓亩产多寡为标准,制定奖励政策,能率民而耕之良士,臣当不吝拽升为吏!”
刘彻听着微微点点头,这是诸子百家都通用的奖耕措施。
区别只在于,法家会落实到底,而儒家和黄老派,大约只会有用的时候拿来念一念。
毕竟,清贵的士大夫贵族,才懒得真的去关心泥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