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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泗上开始宣扬极为残酷的斗争和矛盾理论之后,以及泗上开始宣扬平等同义兼爱这些事、开始将“利天下的轰轰烈烈变为利天下的朴朴实实、从持剑问不平到踏踏实实扎根泗上淮北深入村社市井”之后,原本那些将行义看做格调很高的人开始逐渐对墨家失去了兴趣。
等到那一批老墨者逐渐消亡衰老之后,适一派系的泗上新人崛起,其中绝大部分的出身都是原本的庶农工商,并且因为泗上没有军功爵也没有封田制,使得他们成为了专职的官吏官僚。
原本将利天下看作一件轰轰烈烈的浪漫的士人们开始不再向往泗上;一些心怀投机之心未必真心想利天下的外地士人开始涌入;更多的是真心怀着天下有病当救治的一批真正的认可要翻天覆地的外地士人。
伴随着泗上教育体系的日趋完善,泗上也不再需要外地士人来充当本地的文化阶层,伴随着新文字和天志学说的垄断,更使得外地的士人的身份变得极为尴尬。
旧的统治术不再适用于新的时代,那些旧贵族所学到的、以往那些平民无法接触的东西,变的越发没有意义。
就像是一个懂得车战、以车战为重心阵法的通晓韬略战术兵法的士人在三十年前当然是人才。可现在在泗上,他们算不得人才,需要重新学习,甚至要和许多人站在同样的起跑线上。
这就使得泗上如今的精英阶层和旧时代的精英阶层,在很大的范围内近乎割裂,这也使得血统划分身份贵贱的家族传承在泗上也彻底毁灭。
大学堂内的预科班,主要也就是为了给那些投机分子、追求知识、或者真正相信墨家道义要为天下芬而奉献一生的外地士人留一条路,以及为了防备泗上本地出现自己的“泗上族”的民族意识,贯彻“兼爱天下”的想法。
这种忽然的跨越式的发展,最容易将贵族传承毁灭,因为那些贵族传承积累下的优势荡然无存。
甘德来到学堂不过两个月,就深深地感受到了那种割裂和翻覆。
他们这些预科的学生,其实在大学堂内很是受本地的学生指指点点。
有说他们也没什么本事,也不过是因为过去有个做蠹虫的好家族,这才有机会在学堂内,真要是自小一起上学,说不定连中学都未必能考上。
也有说他们占据了泗上本地人的名额,若不然自己的一些当年的同窗何至于没考入大学堂,反倒是这些人占据了本就不多的名额。
更有一些牢骚,说什么早利天下不如晚利天下、晚利天下不如害天下,说是自己的父母跟随墨子禽子适帅出征利天下,到自己这一辈要努力学习才能进大学堂;这群外来的士人,当初利天下的时候不见踪影,如今却还能够跑到大学堂来学习、要论学问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云云……
虽说上面三令五申,经常开会试图弥补这些割裂,可实际上效果并不显著。
甘德还好一些,他也就是个畴人家族出身,祖上阔过的时候周文王的祖先还在西北给商人抓奴隶上贡,到如今也只是士。
可一些外地的贵族庶子,在学堂内很受一些人歧视,他才来了短短两个月,就亲眼看到一个魏国颇有名望的家族的庶子写了血书宣布断绝了旧家庭的关系,宣布再也不用家里的“蠹虫”之钱财。
除此之外,甘德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他算是理科生,而许多贵族出身的外来弟子来到泗上多数只能学习文科,因为他们的基础实在有些差。
泗上墨家追求“天志”,平等、同义、兼爱这些东西已经定势了,剩余的更多的“天志”在于天文地理物理化学数学这些东西,众人以此为荣。
再者泗上官营工商业的发展,这些理科的学生多数可以进入大型的官营工商作坊、军队,而学文史的若是从基层干起,其岗位实在是比那些学理的要少。
很多贵族子弟可能在来泗上之前的童年,花了数年学礼,学完之后来到泗上并没有什么卵用等于白学,反倒是甘德这样的低阶贵族畴人之类的属于吏阶层的士学的那些东西更容易和泗上接轨,在学堂内受的歧视最少。
学堂内有个笑话和说法,说是贵族出身的也分三六九等,血统越贵越没用,反倒是士人阶层的诸如乐正氏之儒这样的人还能够参与一下语法修订。
又有笑话说学堂内血统最贵的地方不是在西域语系就是在音乐系。
军队是不可能允许这些贵族弟子插手的,这一点防的很严,再说军校系的本地人也不可能接受这些贵族子弟;大学堂的理科又需要足够的基础,身份越尊贵的贵族基础越差;倒是教师先生这里无所谓,可是能来泗上的大贵族的子弟们又多是吃饱了撑的想要轰轰烈烈利天下的,不可能愿意去蹲山沟教学。
外交倒是适合,但是又分为内外,诸夏内部的外交墨家从来不守什么礼法,尤其是势力膨大之后更是我无礼法我骄傲的态度,这些贵族子弟用不上。
也就是学学索卢参从极西之地返回带来的新奇事物,学学极西之地的语言;或者是因为有一定的音乐基础学学音乐。
隐约间,甘德觉得泗上的尚贤似乎也是在塑造一批新的贵族,只不过完全颠倒了:军事工商这些,基本都是原来泗上的庶农工商弟子,而这些是政权的武力和财政;倒是可能最没权力的音乐西域语这些,多是一些旧贵族子弟。
无非也就是泗上尚贤,看起来似乎每个人都处在同样的起跑线上,至少现在看起来是这样,并且很容易天翻地覆,彻底扭转原本的贵贱,并且使得每个人都有一个盼头,至少有希望和机会,这是很可怕的。
再一想,似乎如今天下也只有泗上可以这么做:他们有新的文化新的学识新的道义,一切都是新的,将数百年分封建制积累下来的家族优势彻底化为无形,并且在泗上实行了彻底的变革使得每个人都有足够的机会。若不然,没有新的这一切文化学识道义种种,就算将来天下定于一,论起来也还不过是那些家族的后人在统治,因为旧的一切缓慢的发展,最有优势的还是那些大族。
甘德心想,这可真是日月颠倒乾坤翻覆了,泗上这些人弄出的大地围绕太阳运转的学说,毁了天地之分的盖天说,也毁了天地尊卑的谶纬基础……甚至甘德觉得,就连天文学,也不过是只是泗上用来翻天覆地的一种工具,只怕如今泗上的巨子对此根本不感兴趣,若不然宇宙浩渺无穷,怎么会有人舍弃穷尽一生去研究而去当什么巨子?
第十九章 尔虞我诈
秋去冬来,几个月的时间,甘德瘦了十余斤,看了不知道几倍于瘦下来体重的书籍,也幸好如此已经是纸张书本,若是竹简怕是要再看几个屋子那么多。全本小说网;HTTPS://щww。m;
每日除了在学堂上课,就是去泡在藏书阁中自学,到了休沐日的时候就跑去看星星,一夜一夜地盯着岁星看,感叹着宇宙的浩渺无穷。
这几个月他的日子过得不错,自己编写的几本书通过了审核,得了一大笔钱,在天文学的学堂圈子内也算是有了一些名气,受到了人们的尊重。
快到冬月的一天,甘德从学堂出来准备回家,车夫已经在那里等待,两个人已经熟悉。
只是这些日子说话很少,甘德不是在车中看书就是在琢磨事,车夫估计也是见多了这样的人,便也不去聒噪。
马车穿过大街的时候,对面来了几十辆华丽的马车,明显的楚国风格。
道路两侧卫戍旅的人将红色的赤帻缠在手臂上,维持着秩序,因为有人正在那里集会,冲着这些马车喊道:“不准干涉宋国!”
“民为神主,宋地的事,由宋地的民众做主!”
那些马车也不停留,在一队泗上骑兵的带领下快速地通过了街道。
甘德看着奇怪,最近一直沉浸在学识之中,少听外面的事,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车夫头也不回,很随意地说道:“荆州的使者,因为宋地变革的事。”
甘德这才想起来之前在阳夏的一些传闻,摇头道:“怕不是又要打仗?”
车夫笑道:“打不打,可不是我们说的算。可真要是那些不义之君非要打,也不能怕啊。我是不想打的,打仗用不上我,可是影响马车生意啊。不过真要打,要我说就大打,早点定天下于一,岂不是就不用打仗了?我看那些王公贵族就没有利天下之心,真要有利天下之心,不若投降……”
甘德心中暗笑,心道泗上的人当真是讲自己的道理,也确信自己所做的就是利天下。可若那些王公贵族,只怕还觉得泗上悖礼是害天下。
想到这,不免又想到一些生活琐事,便问道:“粮价不会上涨吧?要不要先买些粮食囤积起来?”
车夫大笑道:“先生多虑了。真要打起来,谁敢涨价太过?真当平粜部和督检部那些人只领钱不做事呢?再说谁能涨的起来价?你是没看到几处大粮仓里面堆积的粮食……酒还照酿呢。”
这是甘德在泗上经历的第一场即将爆发的混乱,还不知道泗上对于局势掌握和控制的程度。
可他见车夫这么说,也放下心来,心道他说的也对,天下早点安定,我也可以放下心专心致志地去研究岁星了。
…………
彭城的中心处。
适正在主持一场七悟害参与的会议,如今的七悟害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些人,老人只剩下了三位,剩余的都是和适差不多年纪的中年人。
岁月难逃,谁也一样。
除了他这个巨子和七悟害之外,还有其余的几个人,各人都在看着手中的一份材料。
在场的大多数人这些材料早都看过,就是关于宋国的。
适等了一阵,待众人都把材料放好后,便道:“这一次熊疑派人来,我看也不过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