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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乎的是那一个旅的士卒,最怕的就是这一旅之兵被成建制的消灭,那对于义师来说是个损失,对于天下诸侯恐惧墨家不可战胜也是一种打击。
此时顾不上管战场的事,适急匆匆地召集众人讨论这件事,说明情况之后,他问主管情报的那墨者道:“田剡那边的密使还在吧?”
“在。刚刚恭贺完我们打赢了赢邑之战,还称赞我们不杀俘虏不筑京观。”
田剡的密使一直和墨家秘密接触,适想了想道:“我觉得这件事,要分两步。出兵支援於菟的那个旅是我们的事。但万一田午在我们支援之前就跑了,就要考虑他回去政变的可能。”
“这样吧,我建议……现在就和田剡的密使说清楚这件事。如果田剡愿意,那么可以以诛不义的名义政变,我们支持,并且答应他政变成功之后我们撤军。”
“现在对田剡来说,情势危急。田午已经是狗急跳墙,他除了发动政变外再无别的可能了。”
“我们的条件可以慢慢谈,诸如我们走后对于墨家讲道的传播限制这些、对于分地民众的报复这些……都是可以将来慢慢谈的。但有一样是必须现在就要谈清楚的,让田剡把田午交出来。”
“告诉田剡,如有必要,撤开昌城的防御,我们可以直接出兵帮他平叛。”
他始终觉得田剡烂泥扶不上墙,历史上竟然以太子身份登上齐侯之位后,被田午政变推翻,也算是无能至极。
他等了这么久,等来了田和重病的消息,田剡居然还没政变,还在观望,事到如今必须要给他点压力了。
田剡政变,对于墨家有利。适也根本不信田剡就能想着利天下之类,而是田剡政变上台第一件事,便需要立刻媾和,借助墨家的力量,清缴田和一系的贵族。
现在他给的条件已经足够让田剡动心了:如果你不行,让开昌城,我们来帮你干掉你弟弟。
再多的话,适觉得也就不用说了,想来现在最急的就是田剡。
田午这一次葬送了临淄军团、身为田庆死后的主帅临阵脱逃,要是还不政变,那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田午的绝路疯狂,田剡也必须要作出应对,齐国已经打不下去了。
莒和即墨军团不敢动,平阴军团覆灭、临淄军团覆灭,机动野战力量丧失,这边如火如荼的土改已经让贵族恐慌,尤其是长城以北的封地贵族,他们会惊慌于继续打下去把土改这团火烧到长城以北。
基于这种现实的判断,适觉得这将是一个完美的契机。
抓田午审判,那是为了扩大墨家的影响力,也是真正的为了彰显正义。
而田午逃回去政变,逼得齐国内乱,那倒正是遂了自己功利的心愿。
此事事不宜迟,议定之后,便先通知了泗上和公造冶那边,同时出动骑兵支援沂水,大部队进入赢邑修整,随时准备翻越长城前往临淄。
…………
齐国临淄。
这个富庶在泗上崛起前算是天下第一的城邑,如今满是萧条。
大量的轻壮出征未归、连连战败的消息、魏韩背弃同盟和墨家单独媾和的传闻、田和重病等等一切,都让这座城邑变得有些死气沉沉。
许多劳力还在抓紧时间修筑城墙,几匹快马越过城门,直入田剡的府邸中,闭门之后将赢邑大战和田午在沂水可能归国政变的消息传给了田剡。
田剡立刻召集了身边的谋士亲信,一同看着墨家的条件。
昌城那里的大夫,正是田剡这边的人,至于说被外国护送进都城政变的事常以有之,可田剡心里实在是不想这么做。
因为墨家不是别的诸侯,墨家在长城以南的土改,将齐国的半数贵族得罪的太深,他要是明面上和墨家走的太近,那他这个太子或者齐侯也坐不安稳。
那密使却道:“公子无忧,墨家那边的人说了,若是公子碍于贵族反对,只需要让开昌城,墨家那边会将大量的俘虏成建制地先送回临淄,由他们作为守卫临淄预防政变的主力。”
田剡怔了片刻,问道:“墨家的意思是,让我让开昌城,让齐人的俘虏成建制地回来镇压叛乱?”
那密使道:“正是此意。军中士卒对于田午极为不满,尤其是这一次临阵逃脱,墨家在给俘虏们讲义的时候,说田午是野心家,要用数万临淄人的枯骨搭成梯子爬到齐侯之位的野心家,根本不在乎数万临淄士卒的死活,想要的只是齐侯之位云云……”
田剡一听这话,拍手大笑道:“好啊!说得好!这件事可以做。”
那密使心里暗想,刚才那番话他只说了一半,其实当时墨家和俘虏们讲义的时候,还含沙射影地讲了讲二十年前三晋伐齐的廪丘一战田氏是如何用那三万颗齐人头颅作为推翻姜齐的梯子的——那一次没有实权也没钱的齐侯下的令拒绝赎回尸体和俘虏,做个背锅侠,导致民心全失。
这话既说了一半,便有谋士道:“公子,只怕此事不宜迟啊。公子午若返回,君侯定要着急了,只靠公子午怕是已经难以夺权了,所以国君怕是要在死前对您下手了。”
“况且,一旦公子午帅军返回,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任人宰割。岂不闻当年五公子之乱?如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
“临淄在手,那么公子午便不能作乱。他纵帅军返回,临淄在手,我们和墨家媾和,放开昌城,让墨家出面击溃公子午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此事非为弑君,而为诛不义之君。告知民众,不诛不义之君,墨家不和,亦不放归俘虏。临淄民众必然支持。”
第二百三十六章 再受禅依样画葫芦(二)
齐国的弑君这种事经验丰富,不但弑君,而且经常斩草除根,这不只是齐国,天下诸侯都是一个鸟样。全本小说网;HTTPS://。.COm;
当年五公子之乱,杀兄弟、杀侄子杀的不亦乐乎,田氏一族二十年内乱也是兄弟相残,临淄的民众早已经对此麻木。
若真的讲礼,也不至于田氏代齐成功。
不会阴谋的大贵族活不过春秋,能传承到此时的贵族家族,必然祖上都是将阴谋这项贵族必修课学到优秀的,并且作为家族传承传承下去。
田剡对于杀叔叔这种事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要怪就怪田午没有死在乱军之中,若是死在乱军之中,他田剡本可以做个孝顺的侄子、守护亲情的兄弟、遵守礼仪的臣子。
可是田午没死,这一切都已不可能。
但他不想担骂名。
因为他的身份特殊,他是太子,只要熬死了田和,他上位就正规的多。
可现在,似乎要出问题。
谋士所说的现在动手,其实条件并不是很完善。
这一次墨家在长城之南大获全胜,临淄危在旦夕,附近的大夫也都集结了自己的私兵前往临淄守卫。
这里面自然有田剡一派的贵族,而且当年他父亲和田和兄弟俩划分势力的时候,留给田剡的遗产中半数之上都在长城以北。
但是田和拖着重病就是不死,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还是盼着田和死掉然而名正言顺地继承的。
事已至此,即便他有些优柔寡断,有些过于期待那些超出预想的顺利,却也不得不准备动手了。
既要动手,就不得不考虑贵族的态度。
临淄民众的态度,只是政变的基础,但贵族的态度才是政变之后执政的基础。
政变可以依靠民众,但民众一旦组织起来,作为君主又必然恐慌。
这其中的难以越过去的难处,就是这一次在南部作战胜利的是墨家。换了任何一个诸侯,都可以借兵,唯独和墨家走的近一点,就不得不考虑贵族的态度。
念及于此,一谋士道:“公子,我多研读墨家的文章经义,不得不说他们的话很有道理,但有一样是我很讨厌的、也是难以接受的。不过您所担忧的事,这几日我却觉得,似乎墨家说的那些道理,终究还是道理。”
田剡少看墨家的文章,便问道:“你讨厌和难以接受的,是什么?”
那谋士道:“墨家的义,无情,无礼,无德。他们将士人的骄傲、庶民的无耻、贵人的德行……都写作无情冰冷的利。他们有句话,说的很有意思:一些贵人嘴上说着为了礼和德,然而一旦涉及到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会露出本来的面目,他们嘴上喊得礼和德,不过是用来遮盖其下的利的。”
这话听起来很是难听,不只是田剡,身边的许多士人也难以接受,不屑道:“墨家无君无父无德,却以为天下人都和他们一样,当真可笑。”
“这世上,唯有德,才是永恒的正确的。他们却要用利和物来认为这才是永恒的……他们的话,却没什么道理。”
那谋士摇头道:“非是如此。这几日我听公子说,朝堂中争论不休。有说求和的、有说继续打下去以待天下诸侯干涉的。”
“这看似寻常,可我事后按照墨家所说的那些道理看了看,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
田剡一怔,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那谋士笑道:“我看到的,就是墨家所说的那些。一些贵人嘴上说着为了礼和德,然而一旦涉及到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会露出本来的面目,他们嘴上喊得礼和德,不过是用来遮盖其下的利的。”
“主和的,多数都是封地在长城以北的。他们主和的原因,其实也就是因为长城以南正在土改,他们担心这团火烧到自己的封地上,而墨家之前一直在说他们是为了义,而不是为了侵吞别人的土地,所以只要交出田庆和田午便会退兵。”
“不管真假,这些贵人都是希望媾和的。”
“而主战的,则多是家族封地在长城之南。言语中多是墨家无德、无礼、悖天下之义云云,若不细听,还以为这竟是当年伯禽之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