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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飞过了一排羽箭,可是并没有几支飞到堡垒上,多数插到了前面略微有些倾斜的土坡上。
他看了看后面已经举好盾向前的第二波士卒,哎呀一声,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道:“这可不好,我死的地方不好,这不是踩死就是容易被墨家的火枪打死。待他们退下去的时候,我得赶紧换个地方……”
逡巡了一下,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这时候鼓声已经响起,第二波冲击的齐军叫喊着向前,有之前的掩护,这一波还保持了基本的队形。
装死的齐卒抱着头,不断祈祷。
“别踩我,别踩我……”
不敢睁眼去看,就听到身旁不断传来惨叫和踏步的声音,他的运气也真的是好,也或许齐人的阵型已经松散,除了小腿被踩了一下外,别处并无损伤。
借着前面那些人的掩护,他悄悄抬头想看看哪里安全一些,以便一会选择一个好地方。
却不想一抬头,就看到前面一个人明明什么事都没有也趴到了地上,临趴之前还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这齐人士卒也不尴尬,小声道:“你也装死?”
和他一起趴着的那人骂道:“谁爱打谁打去,我家里地没收呢。我死了,我父母老小谁给养活?墨家又不杀俘虏,不筑京观,赶紧打完我好回家。”
那齐人士卒道:“你家哪的?”
“安平的。”
“我也是诶。我说,咱们得换个地方,这地方就在正面,要么被踩死,要么就要被火枪打死……”
两个人悄悄爬近,后来装死那人道:“城墙下行不行?那里火枪打不到吧?”
两个人一起看了看堡垒方向,第二波进攻的齐军已经冲到了所谓城墙的夯土斜坡之前三四十步,就听到一阵砰砰的响声,并非是火枪的动静。
一大排齐军士卒翻滚倒地,在地上哀嚎。
那齐卒参加过伐最之战,惊道:“那是墨家的虎蹲炮,城墙下怕也不行。”
这一声闷响,他立刻回忆起当年的恐惧,伐最之战的时候,他们一群人冲到了墨家阵前,身边的伙伴就被如同蝗灾那样的石子打死打伤了许多。
事后他也知道,那玩意叫什么虎蹲炮,简陋至极,也就是一个破铁罐,三四十斤重,平时用绳子一捆两个人就能扛着,打仗的时候用个破支架或是一堆土堆起来,也就射个二三十步,打的都是碎石。
因为行军的时候用麻绳包裹着扛着行军,这东西也叫麻绳炮,他在最地差点死在这玩意的下面,此时唤醒了当初的记忆,不由惊呼。
几炮打完,便是他更为熟悉的铁雷的爆炸声,升腾起来的硝烟看不清城下的状况,可也不用看了。
“城下不行啊……”
刚说完,硝烟中诸多齐人扔下武器向后逃窜,可是形成尖角的堡垒两侧却可以直接侧射,逃窜的人要面临三面的攻击,纷纷倒地。
转眼的功夫,后面第三波的齐军也已经冲到了他们身后大约三五十步的地方,可是从天而降的却是二十多枚沉重的铁丸子,直接将第三波的阵型打散。
这铁丸子不是从堡垒上飞出来的,应该是从城头射出的,越过了不高的卫戍堡,正砸在集结冲击的第三波齐军士卒的头顶。
二十多枚铁丸子倒也砸不死几个人,可是前面已败,好容易集结起来的队形又被砸散,却连墙角都没摸到,第三波冲击的齐军哪里还能向前,直接向后退去,也不管什么后面退后者死的命令,一窝蜂地冲回了壕沟。
躺在地上装死的齐卒骂道:“公子午懂个屁的打仗?墨家说贵无恒贵,贵人和我们也没啥两样,一个十六岁的屁孩子懂个屁的打仗?这是让我们来送死呢!”
这时候城脚下溃散的齐军已经马上要到这里了,这齐卒赶紧起身喊道:“这里也不行,趁乱往边上跑啊……”
两个人结伴朝着两侧狂奔,既不敢靠近壕沟,也不敢靠近城头,更不敢在城下百步之内,朝着旁边跑了几十步,已经是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这时候若是再跑怕是要被人注意到,两个人便一同装死趴下,不想刚趴下旁边就传来第三个人的声音,骂道:“你踩到我了,瞎了眼了?”
一听口音,不是安平的便是临淄的,再低头发现旁边趴着二十多个人,带头的看样子是个司马长。
那司马长见这两人也来装死,喝骂道:“你们装死就装死,怎么还踩我们?”
两个人急忙道歉,又互相说了说家乡何处,竟都不远。
那司马长道:“就在这吧,墨家的炮不朝这边打,火枪也够不到,这边也不容易被踩到。赶紧打完,被俘了去吃几天墨家的玉米窝头,该回家回家。这年月,谁给贵人送死谁就是傻。”
那齐卒仿佛见到了知音一样,连忙道:“最之战,你也被抓过?”
那司马长一听这话,就着又响起的炮声道:“何止被抓过?还吃胖了三两斤呢,啧啧,墨家的饭真是香啊。”
“那芥菜叶子用盐腌了,放在锅里蒸,里面点上两滴油……啧啧,配上那玉米窝头,我这么大就没吃过这么香的饭。”
“虽说每天要去挖水渠,可比在军中却强多了,吃的饱啊。晚上有时候还有戏看,还教你怎么种地,走的时候一人还送了半斤玉米种……”
旁边那二十多人有几个是被抓过的跟着附和,也有几个是新卒,哪里知道油是什么意思,因为此时只有膏脂,油才是一个形容色泽光润的词汇,所谓禾黍油油。
在泗上因为有植物油的存在,既不是脂也不是膏,才借用了形容叶子的词才命名。
那司马长说完,又道:“都是乡亲,我还能骗你们不成?不想死、想吃饭,就在这等着吧。”
一个也就十五六岁的小卒问道:“哥,这可啥时候能打完啊?”
司马长道:“那还不快?公子午也不会打仗,适和公造冶那都是抓过楚王越王的人,哪里能比?等着吧,被抓了墨家那边不杀人,也不筑京观,怕什么呢?”
之前那个齐卒道:“就怕这里也不能容身啊。”
司马长道:“没事,我刚才临阵之前就看了,这地方没事。同乡几十个人的命呢,打之前我就琢磨好了。”
那个十五六岁的小卒小声道:“前几日军中不是传言,说是到时候脱下上衣赤膊挥舞,就可投降?”
司马长笑骂道:“这时候这么做,那被看到回去后还不是要受罚?若是墨家这一次直接打下临淄,我早投降了,他又不打临淄,我回了家可还得属于贵人们,这时候投降可不行,得等几天的。”
“没事,这里好着呢,踩不到也没炮。”
刚说完,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又传来几声炮响,确实砸在离他们二三百步之外的地方,随后就听到鸣金的声响,齐军的一鼓作气这才不过片刻,竟是泄了。
那司马长嘟囔道:“公子午还说要带我们回家,回个屁的家,这是要送我们去死呢。真要回家,还不简单?人家墨家本来都不准备打了,他屠了武城,墨家才要打下去,都说了,只诛首恶。他真要是想带我们回家,自己死了,墨家守信重诺,还能不放我们回去?如今回去,正赶上秋收呢……”
之前那齐卒从牙缝里挤出一口碎碎的、白色的满是泡沫的唾沫,啐道:“贵人眼中哪有我们?别想他自己死了,就只能等着仗打完了……这次墨家能关咱们多久?”
司马长道:“墨家讲道理,又利天下。说说要秋收,估摸着也就关个一个月就放了咱们吧?”
那齐卒点点头道:“也是。正赶上。墨家的人好说话呢。”
第二百一十一章 逃卒眼中(三)
鸣金收兵的齐军只是这一波的进攻失败,重新收拢队伍还要继续。全本小说网;HTTPS://。.COm;
将近两千人的尝试进攻,没有火炮的支援,就靠着杵盾短剑戈矛,用着二十年前就已经过时的攻城方式,冲击着最适合低劣黑火药时代的城防,后果可想而知。
哀嚎遍野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装死卧在了这布满死亡的三百步之内。
躺在地上装死的司马长听着那些凄惨的齐语之音,叹气道:“这天下怕是要变了啊。二十年前打仗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时候跟着贵人,贵人的战车一冲,我们也不管敌人在哪,只要跟着战车跑过去就好。远了的话虽说有羽箭,可也不想现在一样,隔着三四百步就不知道被哪里落下的铁弹砸死。”
其实天下已经变了,不然这时候打仗不会是这个样子,然而这个齐军司马长所谓的天下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齐卒也道:“就看这个样子,想要攻下赢邑,要死好多人啊。”
司马长不屑地笑道:“攻下?哪里攻得下?你我不想死想回家,别人难道就不怕死不想回家?打到今日,已经没什么可打的了,我们不过是在替公子午死就是了。我们要是不死,不击败墨家,他就得死。”
这简单的道理经过简单的描述,周围的人顿时发出一阵阵了然明悟的哦哦声。
这样简单的道理,可以被这些自小生活在村社的士卒所明白,再难的道理便不需要。
但并非是所有这些趴着装死的人,都只用这样的道理来诠释自己装死装的心安理得的行为。
譬如数百步外的另一侧,也有一个人在那装死,但他的身边只有自己,并没有其余的伙伴。
偶尔炮声响起的时候,他会悄悄抬头看看远处的动静,怅然道:“夫子言,天下万物,莫贵于生。利于生则为,害于生则止。若天下人人贵己贵生,又何来这战乱纷纷?”
“夫子学于杨子,杨子之学,方为真理。可叹墨家,却以为他们可以用什么理性推出最合理的天下,弄得天下烽火,倒也可笑。”
装死的这人说完,摇摇头,又回头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