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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抬头,那射手旁边一名持戈者,将戈插在地上,手捧一物旁若无人地走到围阵之外,朗声道:“子有军事,兽人无乃不给于鲜;宋城被围,岁以非时献禽不能获。敢献于诸君子为膳!”
说罢行礼,原来捧的正是半只野物,想来是白日里射猎到的,只怕是这些人夜袭之时知道保护之人走不脱,便想到了这个办法。
这正是贵族之礼,意思是说:你们有军务在身,没时间打猎;商丘城被围,你们也没时间捕捉野物,这是我们的错而让你们失掉了礼。所以,献给你们野物,五月按照周礼,正是吃这种野物的时候,请笑纳。
这就是求饶,但求饶的非常有贵族风度。
大家都是贵族,平日不打仗的时候都是可以做朋友的,大家都是讲礼仪的人,希望不要追击了。
这种事以往经常发生,春秋之时这种事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其中闪烁的贵族气质更是叫不少人心生向往。
却不想带队那墨者持剑加在那进献野物之人的脖颈间,只喊道:“其中被护卫者,必是楚之亲贵!且上前擒获!”
那进献野物之人面不改色,也不惊慌,正要开口,公孙泽忍不住先道:“持弓者善射、持戈者有辞,君子也!可放其归去!”
公孙泽只想着保持着自己的贵族精神,却不想那墨者高声道:“墨家之君子,非是如此!我们不守礼!执那楚之亲贵者,巨子必禀宋公,定有封赏!”
说罢,公孙泽身边数人便向前冲击,那楚人虽然善射,却终究不能抵御。
公孙泽此次出战,本想着做一番事以让适不再嘲讽,可不想真正有机会抓获楚人贵族的时候,他却犹豫了。
越是真正的君子,在这个变革之始的时代,越彷徨孤独而又犹豫不决。
他身边的那些人都是士,但却未必都是君子。
所以墨者说墨者不守礼,未必管用,但若说回去后必有封赏,则立刻可以引动众人不顾一切向前。
若以手段,公孙泽的剑术角抵之术都算上乘,又靠的最近,但他却不知所措。
君子必忠君,公孙泽心想,自己既然吃着国君给予的俸禄、拥有着国君给予的封地,那么就要为国君分忧。
现在国都被围,此次出城夜袭,如果能够俘获一名楚人贵族,正可以消散楚人士气,正算是为国君分忧的办法。
可是,君子也必有德。
公孙泽心想,以射礼而论,对方的血统比自己高贵,就算是交战之时,也只能虚拉弓弦吓唬走对方,却不能真的一言不发就射……若是射了,那么当年郑伯射周天子的那一箭,又和自己所做的有什么区别?
再者,对方言辞有度、彬彬有礼,正是真正的君子,又和那些粗糙的墨者完全不同,这种君子是可以成为朋友的,而且对方已经献上了野味表示服输,难道还要抓捕他们呢?
当年楚人因为没有进贡缩酒的苞茅,才被亲桓公合诸侯而攻,但公孙泽一直认为齐桓公只是为了尊天子,绝不是为了攻占楚国,所以只要楚人当时贡献了苞茅,战争就算是结束了。
今日之事,只是为了让楚人惊慌,挫败楚人锐气。楚人已经献出礼物,真正的君子不该在这时候还继续追击。
只是,忠与德,不能两全,到底哪种才算是君子所为呢?
公孙泽暗道:“若仲尼尚在,必有答论。只可惜遍观此时天下,谁人又能解答?我不上前,是不能为君分忧;我若上前,是不守君子之德……我到底还算不算是君子?”
只是犹豫间,其余人已经冲散了护卫的楚人,将那名饮酒半醉的楚之贵族俘获,以随身携带的绳索绑缚。
公孙泽叹了口气,心中无奈,暗道:“若是绑缚了贵族,必以车载而归,如今却又那里寻战车?就算有,只怕这些墨者也未必会选择如此。”
果然,带队那墨者将贵族绑缚之后,直接将绳索的一端拴在了自己身上,喝道:“你若逃走,必死。如今只有随我回商丘!你可听懂了?”
他以雅音和楚语各说了一遍,半醉的楚人贵族连声答允,带队墨者心道:“此人身旁护卫勇悍,血统必贵,虽不能让楚人退兵,但也足以震撼楚人,完成巨子的要求。”
“如今已俘获一人,正该返回,不可拖延。”
说罢又将其余俘虏绑缚,将还在身边的六十多人集中起来,说道:“目的已然达成,宜速退!”
出城之时,有百二十人,如今只剩半数,其余人入了楚营之后便四散追杀楚人,脱离了队伍。
夜里又不辨东西,四处散去,根本不能聚拢。
有人喊道:“此时便退,其余人怎么办?其中尚且有我朋友,不若在此稍微等待,楚人已经慌乱,必不会被围。”
那墨者却道:“墨者规矩,不可更改。出城之前,我便说不可离开队伍,不可擅自冲锋,此事乃是令。犯禁而死,死得其所,为什么要等他们?”
“况且,楚人一旦围过来,今夜之事便毫无作用。若是出城之前我不曾说,如今必然等,可既然出城之前已经说清楚,便必然不等。难道我们墨者便无朋友义气之心?只是规矩更大。”
公孙泽知道墨者的规矩严苛,也知道这些墨者不可能回头,只好劝说道:“这些冲杀之人都是锐士,正可以让他们回去。将来若是击破楚军,尚且需要驾车冲击。养士不易,从小操练,需十余年方能驾车射箭挥戈……”
墨者哼声道:“这些道理,只能于战后去讲。野战不辨东西,一旦分散在楚营之中,必然不能返回。我只再说一遍,若想留下,我不阻碍。若想回去,便即刻整队退回!”
说罢,他站在队伍的一侧,横剑身前道:“愿意留下救助朋友的,站在右侧!其余人,准备退走!”
又数了几个数,当即有几人站了出来,只骂道:“都说墨者无君无父,竟也无朋友无义!世间若只有你们的规矩,岂无情?你们便走,我只留下来接应朋友伙伴!”
那人又挥剑高呼道:“可有更多勇士愿意随我?”
这一声喊,又有几人站出来,喝道:“我们皆有勇气!”
说完又故意看了那墨者几眼,却不想那墨者面无表情,根本不理这几个人,对剩余的人道:“撤走!”
公孙泽眼看四周还在酣战的众人,又看看那几名站出来的勇士,叹息一声,心道:“既是君上委托墨翟守城,又让我等皆听墨翟之令,那么便应该听。出城之前已说过不可擅自散开,如今也只能返回。可是……这么做,又似乎不对,日后出城杀敌,难道不让其余人寒心吗?然而若是守规矩,似乎便又不可能出现这种事……”
仍旧犹豫,他已经被其余人推着前行,朝着商丘方向疾驰而去。
第二零三章 阵整亦恐虚实扰(五)
待楚王与车广勇士赶到的时候,墨者带队已经退走,但是楚营内部依旧混乱。全本小说网;HTTPS://щww。m;
那些冲入到楚营内的宋士,个人手段高超,楚人又乱,根本无从抵挡,加上在此扎营的贵族被俘,毫无指挥,混乱无比。
不少人杀得兴起,便割去被杀之人的耳朵,准备回去之后作为奖赏。
或有人想,最好将这些耳朵穿串,待回去后,投掷于那些墨者面前,叫他们羞愧于没有勇气。
只是楚人的精锐一至,那些奋战的个人便不能阻挡,那些梦想也就随之消散。
楚王带来的,是自己的近侍,也是最精锐的车广之士,还有楚人权贵的身边私属甲士,也是精锐。
双方都不能车战,但是步战一样精通,都是军事贵族,至少也要做到没有战车也能作战。
楚人人数既多,又有组织,不多时那些宋人便只能逃窜。
或有被俘的,或有被射杀的,亦有朝外逃窜不知东西的。
楚王亲自拉弓,射中一人,身边近侍皆声欢呼,又以围猎之法,将不少还在逃窜的人围在中央,只给楚王机会。
围猎,本就是一种军事活动,人在慌乱的时候比野兽强不到哪里去。
那些三三两两各自为战的宋人多被围在中央,楚王便亲带人前去捕捉,一时间军心大盛,惊人惊呼。
待那些宋人大部被抓、少部逃亡野外之后,楚王又派人收拢溃兵,安稳军心。
再传令各营,随时戒备,待天一亮就准备战车,以防宋人明日约战。
次日一早,天色刚亮,紧张了一夜的楚人总算是安稳下来。
昨夜袭击,楚人并没有损失太多,死人不多,大多都是徒卒逃窜。
看似混乱,但清早军营安稳之后,那些人又都返回,毕竟还要吃饭。
清点损失,只有公族子瑜被俘,同时被俘的还有子瑜的车右和御手,另外还有十几名士。
而楚人也抓获了三十多名宋人,射杀七八人,还有不少人逃窜尚在搜捕。
不以身份论,不算徒卒,楚人的损失与宋人相当。
只不过因为楚人是攻城一方,宋人是守城一方,因此终究还是楚人合适。
一早,便有人传言楚王昨夜亲自射杀两人,俘获一人之类,又擂鼓以壮声威,顿时为楚王增加了不少名望。
楚司马拜服道:“昨夜若非王上亲自带车广反击,只怕右翼子瑜所在之处便要溃散。幸好王上明断,否则士气必然大跌。”
如今天色已亮,各营昨夜应对有法,除了被夜袭的地方,其余地方并没有什么损失,也没有什么混乱,加上又俘获了不少宋人,士气提升极大。
加上早晨起来宋人也没有出城决战的意思,楚人贵族都拜服于昨夜楚王的判断,连声庆贺。
楚王也自高兴,昨夜事他判断的准确,又生擒一人,楚军营地之内无人不知,士卒更加用命。
他便道:“寡人昨夜便知,墨者必然只是想要趁乱袭扰。若是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