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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孩儿现在在陈大帅的军中当兵,孝顺镇一战也有战功在身,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寄人篱下的家奴了,而是堂堂正正的军中勇士。日后再有军功也可以明媒正娶个媳妇,为咱家留个后……”
“……前不久,陈大帅下令分授田土,等孩儿得到了田产,便用此前的那份军功赏钱风风光光的将祖父母和您二老的坟迁到咱家自己的地,不在冯家的眼前受气,子孙后代也不再是冯家的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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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在路上
就在陈文开始分授田土的时候,距离浙江万里之遥的大西南,从永历三年杨畏知奉孙可望命请奉秦王开始,历经了册封景国公、改封平辽王、陈邦傅矫旨伪封秦王、再度改封翼王等一系列事件后,永历朝廷终于在大西军吞并川、贵,挥军胁封以及孔有德攻陷广西的内外交困中完成了与大西军的合流。
而这近三年扯皮的结果,则是永历天子移跸或者可以说是被软禁于贵州的安隆千户所,而朝政则完全受控于孙可望的秦王府,永历朝廷君臣对于局势已经彻底无能为力。
其实在永历五年的四月,大西军的先头部队在孙可望的亲信冯双礼的率领下已经攻陷了与贵州频临的沅州,在进攻辰州未果的情况下与清军在湖南开始了长达一年的对峙。而此刻,完成了云、贵、及四川南部统合的孙可望决定派遣李定国汇合冯双礼继续攻略湖广,西南战场上的大反攻即将开始逐渐拉开序幕。
与此同时,早在去年年末时便启程南下金华的于世忠父子则还在天目山区试图绕过杭州府的平原地区,以便安全的抵达金华。
去年年末从太湖出发后,于世忠父子很快就进入了湖州地界,不过他们并没有急于南下,而是选择前往湖州府城东南别鲜山之阳的息贤堂去求见曾为他们传递过情报的湖州士人魏耕。
魏耕,原名璧,又名时珩,字楚白。明亡后,改名为耕,字野夫,号雪窦,又号白衣山人,本是宁波府慈溪县人士,后迁居湖州。
苕上之役后,兵败后被迫隐居的魏耕与归安钱缵曾,山阴祈理孙、祈班孙、朱士稚、张宗观以及苏州陈三岛等人结诗社秘密进行抗清活动,曾多次向江浙明军投送情报。此后更是因为在郑成功南京之战时向其献策而身涉“通海案”被清军凌迟处死,几乎全家罹难。
由于去年陈文光复金华府的军事行动,浙江清军绿营精锐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其中抚标营更是全军覆没,就连侥幸逃回来的抚标营右营游击也被清廷冠以“孤军冒进,以至惨败”的罪名斩首示众。若是再加上舟山之战,清军在丢了金华府的情况下于浙东又多了一块需要谨慎布防的防区,其兵力更可谓捉襟见肘。
于世忠在出发前便决定冒险靠近湖州府求见魏耕,以便设法获取一些湖杭清军的军事情报。而在魏家苦等了月余后,他也终于如愿以偿的得到了近期浙江北部清军布防和调动的一些实情,于是便赶忙带着儿子潜行向西,试图从天目山区绕过重兵布防的杭州府核心地带,南下金华。
天目山一带原本有仁武伯姚志卓的抗清武装,在清军攻陷此地后,大肆屠杀义军和百姓,按道理应该是人烟稀少,可是于家父子进入天目山区后,看到的却完全是另一幅场景。
于世忠的妻族乃是杭州人,这一路行来,山间零零散散的薄田尽皆得到耕种,可若是想要靠近讨口水喝却只能却碰不到任何人,显然是躲了起来。即便借宿于破庙、草屋,同住之人也绝少交流,只是互相防备着各做各的事情。路上行人倒是不少,不过大多是拖家带口行迁徙之事的人家,而其余的则多是隐隐揣着利刃的汉子,瞅着不似什么良人。唯独还能称得上好事的,便是看不到清军的踪迹,显然是如魏耕得到的消息那般。
眼见着这等情势,于世忠只得带着儿子设法加快速度,以减少停留在此地的时间。奈何夜里为防不测父子二人要轮番守夜,天明则需要尽快赶路,一天之中只有为数不多的时间可以休息,父子二人只觉得身子越来越疲乏。而且最重要的还是干粮已经快要吃完了,莫说撑到金华,便是省吃俭用绕过杭州后接近钱塘江渡河都必然不够。
身上还有两个二十两的银锭,只是身处乱世,财不可露白。眼见于此,于世忠只得咬牙将一枚早年一个相熟海商赠送的扳指只说是家传宝贝拿去与路旁的一个儒生换些干粮和散碎银子。
正带着他与那儒生讨价还价之时,于世忠的儿子于佑明远远的看着一人向远处走去,颇有些眼熟,回想了片刻却是陡然一惊,连忙向他父亲喊了句“我看到舅舅了”便追了过去。唯恐儿子走丢,于世忠顾不上接过干粮和散碎银子,便赶忙去追他的儿子。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追了过去,那汉子见有人追来竟连忙向远处跑去,似乎是唯恐被人追上。只不过此人的身体素质显然比不上这些年始终在太湖上抗清的于家父子,没过一会儿便追了上去,谁知道拽住那人定睛一看,竟然还真的是于佑明母亲的长兄。
三人站在路中间呆立了片刻,待反应过来却是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于世忠的妻子在他们一家前去投效吴易的路上便病故了,此事于世忠曾派人给岳家送过信,此间舅舅见外甥,妹婿见大舅哥,想到的却那位离世多年的亲人,自然是分外的感伤。
只是未待询问各自为何在此,于世忠猛的想起了一事,他刚刚与那儒生交换,扳指已经给了那人,正待接干粮和散碎银子时他的儿子追了出去,他唯恐儿子跑丢了便追了出去,交换的东西却是没拿。
虽说东西不多,但是对于于家父子来说却是用以南下金华的保命钱粮,未待寒暄,三人便连忙循着原路返回,虽然希望渺茫,却也只能寄希望于那个儒生良心未泯。一路快步前行,对于刚刚经过一场赛跑的三人来说确实疲乏非常,但若是拿不回来,南下的一路上只会更加艰难,所以不得不如此。
所幸的是,走到了百十米外,遥遥看着那儒生却还在原地等待,于世忠连忙跑了过去,气尚未喘匀便是千恩万谢的解释了起来。而那儒生面上虽有些不耐烦,却也未多说什么,只是留下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视之有度,用之有节,尔等不必如此。”的话便匆匆离去。
目送着儒生的身影远去,于家父子便随着大舅哥前往居所。于世忠乃是金山卫世袭千户,金山卫地处沿海,乃是备倭卫所,于海贸也有涉及。而于世忠的岳家乃是杭州府城的商贾,海贸乃是家中的支柱产业,一来二去两家的长辈便混熟了,才有了于家夫妻的因缘。
前往居所的路上,于世忠才知道,岳家原本人丁兴旺的一个大家族眼下已经星散各地,而他们这一支更是只剩下了他妻子的大哥一家和三哥父女,其他人都已经不在了。
清军南下后,潞王举城降清,这位“潞佛子”的行径虽说是免了杭州百姓的屠城之苦,却耐不住清军在这片“人间天堂”横征暴敛,残害百姓。杭州与嘉兴、湖州乃是浙江最为富庶的所在,满清在此地征税自然也远超其他府县,几与“百倍于他地”的苏松常镇比肩。
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
弘光元年,清军占领杭州,很快就圈占了城西自钱塘门至涌金门的民宅作为营地,而原有居民被迫扶老携幼,迁往城外。在此之后,旗人在当地闯入民宅,抢夺财物,毁人祖坟,向地方官索要妇女,侮辱士人,劫掠客商,使得商旅裹足不前,严重影响了杭州的商业活动和税收。
正因为如此,满清的浙江巡抚萧启元便上书修建满城,以求隔绝兵民,减少八旗军劫掠百姓所在成的税赋压力。而到了陈文来到这个时代的永历四年,杭州满城开始圈地修建,直到十九年后才禁止继续圈地。
岳家一家的田产宅院近半数在圈地的范围之内,他妻子的二哥为保护家产而被清军活活打死在家中,连个罪名都懒得给安,而二嫂和三嫂则在此后被八旗军抢走,再没有了音讯。于世忠的岳父身子本就不好,没过多久便在气病交加中离世,而他的岳母则很快便随夫而去,一家人便只剩下了他们。
来到他们一家的居所,眼看着却只是几间破败的茅草屋,真不知道这些曾经锦衣玉食的海商家庭子弟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待见到一身破烂不堪扛着个木制的锄头疲惫归来的三舅哥,更是抱头痛哭了起来。
很快便到了傍晚,诉说着过往的一家人在一张三条腿长一条腿短的破桌子上一边用着粗粝的食物,一边继续叙旧,而于世忠在注意到大嫂肉疼的神色后,也拿出了刚刚交换来的干粮与他们分享,才勉强纾解了一些愁苦。
只是虽说席上无酒,可是提起这些年的事情,他的三舅哥便犹如喝多了酒一般滔滔不绝起来。
“现在的杭州城,每个城门都是那些八旗兵把守,他们肆无忌惮的抢夺百姓担子上的东西,并向背包袱和乘轿子的行人索取过路费,甚至在城门口阻挡送葬和迎亲的队伍,索取贿赂才允许通过,虽听说其实都是汉人,但却和那些蛮夷没有任何区别。”
“这还算好的,营债可听说过?”见于世忠愣愣的摇了摇头,他的三舅哥便流着泪把包袱抖了出来:“所谓营债,便是那些八旗兵强行向他人投放以家宅田亩为抵押的高利贷,而且利息还迅速攀升,咱家在城外的宅子和田地便是这么被那群畜生夺取的,就连你三嫂……”
见弟弟已是泣不成声,于世忠的大舅哥便把话继续说了下去:“那些夺走的田土宅院,鞑子官府却还让我等继续缴纳税赋,承担徭役,我等实在气不过,才带着这一家子人逃到这里。老三现在在给人做佃户,赚取些粮食,而愚兄则在镇子里给人当账房,勉强还能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