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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是何意啊?”
温峤拱手答道:“前石勒遣张虑致信家舅父,云已知过往之愆,有反正之意,求讨幽州王浚以自效,家舅父已许之矣……”
祖逖打断他的话:“却也可笑!石勒,胡将也,王彭祖,晋臣也,我固知尊舅父与王彭祖不睦,然岂有许胡虏攻伐同僚之理啊?!”
温矫反复解释,说王浚如今已经不能算是晋臣了——“彼虽受大司马之殊遇,却雄踞幽都,前不将一兵一卒南下,以攻胡虏、救护天子;今又设置百官、自造旗鼓,跋扈自为,隐有篡僭之心。且彼多次兵陈太行西麓,欲图并吞并州,家舅父因此而不能倾全力南攻平阳——若云同僚,岂有同僚间互相倾轧之理啊?既然石勒有自效之心,乃可使其进伐幽州,剜此国家毒瘤。一旦西线无警讯,家舅父必然全师南下,到时候祖公渡河而北,两相夹击,则胡寇必灭,社稷可安矣。”
祖逖转过头去望向裴开,问:“卿如何看?”
裴开心说咦,这事儿怎么问起我的看法来了?当下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开见识短浅,如何能论大计?然闻裴侍中曾有语……”终究他跟裴该的官职差得太远,如今又在裴该麾下任职,还真不能跟温峤似的,以亲眷关系来称呼,比方说“舍弟”——“国家大患,恐不在胡虏,而在羯贼。石勒素怀野心,今又占据河北,兵雄马壮,岂会有反正来降之心啊?想来不过是担心并、幽合兵,抄其后路,故此诡言投效罢了。”
祖逖朝温峤笑笑:“裴公所言是也,其见地过卿舅远矣!”
温峤不大以为然,还狡辩说:“裴公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若祖、裴二公未复河南,石勒自然难生反正之心,然以如今的局势,胡虏讧于内而败于外,唯余平阳、河东、上党三郡,苟延残喘而已,料其殄灭之日,为期不远,则石勒自然心生胆怯,乃肯幡然悔悟,倒戈来降。
“且家舅父与王浚素来不睦,公等皆知,前石勒攻始仁将军(刘演)于三台,王浚不救,岂有如今北伐幽州,而我军要东出太行以援救王浚之理啊?如此,则石勒何必担忧,要假以自效为名而致信于家舅父呢?
“石勒虽然控驭河北,胜兵十万,然王浚在幽州亦根基牢固,不可小觑,今两家相争,恐怕非一二年间难分胜负。到那时候,家舅父与祖公必已顺利灭胡,光复平阳了,又何惧一个小小的羯奴啊?”
裴开忍不住插嘴道:“王彭祖貌似强盛,其实老耄昏悖,部属离心,倘若石勒全力以袭幽州,恐怕他不及半岁,便将丧败!”
这当然也不是裴开自己的见识,而源自于裴该的闲话。裴该常与裴嶷纵论天下大势,只要不牵扯到军中机密,往往允许裴开、裴湛兄弟侍坐、旁听——也是为了培养这两名同族兄弟。某次裴该问及幽、平的局势,说叔父你从平州来,相信对王浚比较了解,以你所见,王彭祖何如人也?
裴嶷老实不客气地回答说:“昔孔北海与刘玄德论及袁公路,云‘冢中枯骨,何足介意’,如今正可以此八字考语,加诸王彭祖——二人皆貌似庞然大物,名震天下,且并有不臣篡僭之心,亦与此相同。
“前王彭祖受大司马之任,而不能发一兵一卒南下,以攻胡虏,反与刘越石、刘始仁争夺河北,是此獠唯思割据,无复勤王意,东北各郡国无人不知。是以景思兄(裴宪)、荀彦舒(荀绰)、霍休明(霍原)不肯屈志,而王彭祖竟以谣谶杀霍休明!幽州士人之心,自此远离矣!
“崔毖为王彭祖妻舅,使牧平州,吾曾往谒之,观其人非但不忠于国,且不忠于王彭祖,唯思得平州而自雄——亲眷尚且如此,况乎他人?
“其实王彭祖所有,不过半个幽州而已,幽北及冀北守相、长吏,都止敷衍罢了,不肯为其效死。幽州之雄,其实端赖段部、慕容,惜乎王彭祖自断其臂……”
王浚曾经联合段氏鲜卑,南下攻打石勒,结果被石勒突袭擒获了段末柸,逼迫段氏与之结盟。此后王浚再想发段氏之兵南下,就基本上调不动了,若是个有能力、有见识的,就该设法离间石、段两家的关系,想办法把段氏重新拉回到自己身边来,王浚倒好,竟然西赂拓跋鲜卑,发兵攻段!
裴嶷因此就说啦:“前拓跋易主……”指的是拓跋六修弑杀拓跋猗卢事——“逃依晋阳者二十万户,且六修受王浚赂,东伐段部,难道刘越石会趁机北伐六修,自断臂膀么?”
就好比说你一条胳膊病了,不是说施药诊治,而是直接问人借了刀子来,要把胳膊砍了省心——这世上还有比王浚更傻的人吗?
裴该微微而笑,说:“或彼以为,攘外必先安内。”
裴嶷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安内当以恩义相结,申同仇敌忾之意,而非兵戎相见。今王彭祖众叛亲离,而仍以为权柄不替,一如袁公路在淮南,竟思代汉——我料王彭祖必死于石勒之手!”
旁边裴湛插嘴问道:“若石勒北上伐幽,叔父以为,多久可灭王彭祖?”
裴嶷还没回答,裴该就先说了:“只须骄其心志,假意拥戴,发兵奇袭,不出一月,则王彭祖的首级必落于羯奴之手!”
第二十五章、十六字真言
裴该预言说石勒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击败王浚,甚至将之斩首,这话就连裴嶷都不大相信。/全本小说网/https://。/终究幽州兵有数万之众,王浚统御已久,本土作战,就算打不赢,总应该能够扛一阵子吧不用一个月除非石勒有项羽之勇而王浚尚无葛伯之智
所以今日在洛阳工地上,温峤说幽、冀相争,没有一两年恐怕分不出胜负来,裴开忍不住插嘴,但他也没敢照搬裴该的话,只是退一步说“倘若石勒全力以袭幽州,恐怕王彭祖不及半岁,便将丧败”
温峤对此自然是嗤之以鼻,都懒得开口驳斥。祖逖见裴开脸上有点儿挂不大住,只好开口打圆场“无须多议。裴公曾有语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石勒如何,我等且静观可也”不管他是真心反正,还是假意附晋,反正我如今也顾不到河北,你刘琨是不是想插手,我说话你也未必肯听“然今六修已然授首,普根继为拓跋之主,与刘公重修旧盟,刘公将何日与鲜卑兵共南下,以克复平阳啊”
祖逖对于刘琨书信最不满意的,是你光说了石勒欲图归顺,打算伐幽州以自效之事,对于咱们两家如何合力平灭胡虏,竟然只字不提。那你这回派外甥来究竟是啥意思难道是向天下人炫耀,敢跟你作对的王浚都肯定没有好下场要我们为石勒攻伐王浚拍手表示赞成吗你心里还有国家社稷没有啊
温峤答道“拓跋新败于辽西,普根虽杀六修,内部尚且紊乱,而晋阳粮秣不足,亦暂时难以发兵总须等待秋后。”随即左右瞧瞧“且祖公在此营修宫室,恐也无即刻北渡之意吧”不等祖逖反驳,当即俯首道“末吏奉命,西入关中以觐见天子,请天子下诏,罢王彭祖大司马之职,且商议各路勤王兵马合击平阳之事。”
祖逖努了努下巴,终于还是忍住了没骂出声来,直等送走了温峤,他才私下里对裴开说“昔日裴公曾与我语,云刘越石亦非国家纯臣、当世英雄,我还未信,于今看来”裴开趁机再贩裴该的预言“裴侍中以为,石勒野心素炽,若得幽州,必西向并州,王、刘皆忘唇亡齿寒之意,恐怕会沦为虞、虢的下场啊”
祖逖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对裴开说“卿可致意裴公,望裴公不改初志,与我并力灭胡。若能重造社稷,裴公当执国柄,某任其驱策裴公可为陈丞相,我做灌婴。”他这是拿灭吕安刘之事来做譬喻,但不说自己当周勃,而说做灌婴,是自退一步,表示乐意让裴该居于上位。
本来嘛,裴该的家世比他范阳祖要强得太多了,昔日虽然携手并进,将来肯定要分出高下、先后来的,祖逖还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打算始终跟裴该平起平坐再说论如今的官位,他就已经差上一截了。
祖逖也知道裴该抢着入关,就是去取名望和索官要权的,相信若换了自己去,那侍中的位子同样唾手可得。只是总得有人留镇河南啊,终究自己原本身在豫州,距离河南就比较近,与各方势力预先都打过了不少的交道,换上裴该,固守之势未必就能如此完善。社稷未复,大敌当前,自家有多少小心思都得先按捺住,不能跟王浚、刘琨似的倘若祖、裴也闹到那般地步,或者哪怕只是闹到索、麴的程度,那这国家恐怕永远都好不了啦
数日后,裴开接到了荀氏父女、熊悌之所率“武林左营”等两千多兵马,以及卞壸掏尽府库运来的两万多石麦谷估计今年秋收前再没有了。
祖逖盛情款待了荀崧,荀崧在席间说“小婿得任侍中、卫将军、仪同三司,而止与祖君司州刺史,未免不近人情。我若入长安为显宦,参与政事,必当上奏天子,加祖君将军重号。”祖逖连声致谢。
歇了数日,一行人便即离开洛阳,继续西行,可是还没等走到华阴,突然得着消息,说刘曜联合了上郡的虚除部,不下二十万大军气势汹汹直向大荔城杀来。荀崧当时就慌了,急忙要女儿别再北渡,先跟我去长安城吧还得写信给女婿,千万别硬扛,暂时放弃二郡,退回到渭水以南屯扎为好。
荀灌娘摇头道“阿爹自往长安去,我仍北渡夫婿在前喋血御胡,为妻的怎能不前往相依,而反退避自全呢”
荀崧说你女儿家去了前线能干啥“汝若得安,想必裴侍中在大荔城中,或守或退,也都可无后顾之忧了。”顿了一顿,又说“昔在宛城,汝不过弄机巧而已,今与胡人当面,须弄不得。且汝虽会骑马射箭,不过乡间弋猎,中些鸟兔罢了,若遇豺狼虎豹,自当退避外事由男子当之,妇人退而居安,并不为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