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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交到对方手里。“我等平素作恶多端,不敢请求大将军宽恕。但愿将军能给这数万老弱一个安身之所,我等将来结草衔环,也必报将军大恩!”说完,他率先跪下去,头顶地面,引颈待戮。
这又是从教书先生口中现学来的说辞,只是与先前比起来,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坦诚。李旭见此,少不得又走上前,将大伙一一搀扶起来,一边笑着拍掉众人膝盖上的土,一边说道:“大伙何必如此,不是都说好了既往不咎了么?况且安顿这数万百姓,还需你等尽力帮忙,否则,光凭地方官吏,又怎能忙得过来?”
“愿唯大人马首是瞻!”众人拱手肃立,齐声回答。
“好说,好说。大伙第一件事情,就是帮官府组织人手在涞水河畔起屋子。冬天马上就到了,若是没有个屋子住,岂不把人都冻坏了!”李旭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那么客气。“第二件事情,就是统计出谁愿意从军,谁愿意回家屯垦。愿意屯垦的,每个男丁照例子授予十五亩地,今年过冬的粮食、明年开春的种子,也都可以向官府借。收了秋后归还,老规矩,连续五年按期缴纳赋税之后,土地归开荒者所有。你们都是上谷一带人,这屯垦地点,我也尽力在涞水与桑干河两岸安排!”
“大人!”王须拔等人低呼一声,屈膝又要向下跪。北方人种旱田,能否引来河水灌溉最为重要。因此涞水与桑干河两岸的田产,一直是上谷和涿郡两地最最金贵的。昔日王须拔带领一众弟兄征战多年,也没在这两水之间抢得任何一寸土。而李旭一句话,便遂了大伙多年的心愿。
“怎么?弟兄们难道忘了怎么摆弄庄稼,还是怕有人来抢粮食?有咱博陵军在,我倒要看看谁吃了豹子胆儿!”李旭伸手将王须拔拉起来,笑着追问。
“大人,大人待我等之恩,属下没齿不忘!”王须拔红着眼睛,大声表白。不将受降者分散到各地监管,还分给梦寐以求的土地。不将头目们杀之立威,还推心置腹。这样的好上司,错过了后哪里还找得到?当即,以王须拔带头,王君廓、郭方等几个大头领,自荐到李旭帐下效力。旭子本来就打着收拢之心,笑着给众人委派的官职。
王须拔和王君廓叔侄武艺出众,所以分别委任为检校别将和检校校尉。郭方粗通数理,被安排了个司仓参军的职位,依旧在王须拔帐下掌管辎重。李福主动要求帮助官府安顿百姓,所以旭子委任他为易县户槽主薄,负责在抛荒已久的荒野上重新建立村落,并带领着受招安的百姓屯田。其余大小头目愿意从军且身体强健者,按照王须拔的举荐分别委任为旅率、队正、伙长不等。不愿从军或体质欠佳者,一并交给上谷、涿郡两地屯田主薄,由他们量才使用。
招安的事情看上去虽然简单,但处理起来繁杂异常。好在李旭有当年张须驮收服左孝友时的经验可供参考,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一边逐批次转移流民到各屯田点去安家,他还一边命人推了几车厚重的礼物送给太行山另一侧的李建成,感谢唐公仗义援手。李建成毫不客气地将礼物收了,又回赠了若干铠甲兵器,然后班师回营。
随同铠甲兵器一并送过来的,还有女子用的衣服若干,脂粉若干,金银细软若干。李建成只说是李家给女儿的嫁妆,请妹婿笑纳。还附了一封信,请李旭转交给自己的妹妹。萁儿一直就扮作亲兵藏在李旭的后营,见了这些迟到的陪嫁,未读完信,眼圈先自红了。
“看你,眼睛哭得跟桃子似的,被秋风一吹,小心起了皱!”看看四下无人,李旭伸出大手,在萁儿脸上抹了一把,爱怜地劝道。大半年来,从最初识破对方圈套,到最后客客气气地与几大地方豪门达成妥协,其中一半功劳要归于萁儿。崔、李、王、张几家的家主虽然功于心计,但他们玩得那些手段,都是世家大族惯用的伎俩,萁儿见得多了,因此替李旭出主意破解也不算太难。
只是二人和麾下谋士都未曾料到,萁儿的娘家会突然横插一手。有了这些外来力量的帮助,六郡的麻烦迎刃而解。但李旭也从此被打上了垄右李家的印记,再想划清界限,却是难上加难。
“这都是给正出女儿的嫁妆。”萁儿抹去眼角滚出的泪,叹息着说道,“我若不是嫁给了你,哪里有这般待遇?他们当初已经宣布不认我这个女儿,如今却又唯恐你不认岳家。唉!阿爷和二哥他们,却是好一幅算计!”
“别这么说,唐公毕竟是你父亲。他和你家人都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李旭见萁儿笑得凄楚,揽住她的腰,低声安慰。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通事务的楞小子,李家此举所包含的意味,又怎能看不清楚?可亲情终归是亲情,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断。况且他自己所求不过是身边人都平安快乐,不被乱世中的灾难所波及,即便一时被人利用了,也没必要非争个多少长短。
萁儿用泪眼扫过李旭的笑容,心中又是一痛。丈夫是个世间少有的伟男子,自己嫁了他,此生也不枉了。但豪门之中的险恶,又岂是用亲情可以感化的。“你就是把人想得太好,我家的人……”她摇头,苦笑。垄右李家之所以认了这门亲事,和当年认李旭为族侄一样,恐怕还是利用的成分居多吧!
这还不是她心中最大的烦恼。
最让人无法无法安心的是,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朋友。一旦有朝一日垄右李家和自己的丈夫起了冲突,出嫁从夫,自己肯定是站在丈夫这一边的。可阖府大小,三军将士,会怎么看自己?
到了那一日,丈夫还会如今天这般怜惜寇仇之女么?
“反正又没什么实质上的冲突。况且无论别人如何,你不会负我,我也不会负你!”李旭仿佛猜中了萁儿心中所想,紧了紧环绕在萁儿腰间的手臂,坦诚地回答。
“我当然是信你。”萁儿的眼中瞬间亮一团光芒,她幸福地仰起头,紧紧靠住背后那山一般坚实的胸口。“大哥这个人,弱是弱了些,其实还算比较真诚的。”她打开信,快速地浏览上边的内容,“他想让我劝劝你,不要太仁慈。老虎不露出牙齿,别人不会将他真正当作老虎。他还举了一个前秦大王符坚的例子,我这哥哥啊,真是……”
这个例子举得非常不恰当,李旭目前虽然权比一方诸侯,但毕竟是大隋的臣子。将其和前秦大王符坚相比,如果被有心人知道,肯定会惹来不小的麻烦。但这种不带任何心机的信,反而让李旭夫妇感觉更温馨些,他们二人相拥着,仔细品读李建成的心意。
“秦王纵横天下,灭敌国数十。以寇仇为腹心,视凶顽为宾朋。其盛之时,诸子诚惶诚恐,待其势衰,群贼竟相而叛。前车之鉴,后世之师……”可以看出来,李建成写得很尽心,仿佛在教导自己的亲生兄弟。
“大哥是想劝你不能只施恩义,必要时还要迫之以威。父亲从小对他们的教导就是,佛有两只手,一只手拖着经文,一只手握着雷霆和闪电……”萁儿仰起头,望着李旭的刚毅的脸说道。
“我知道大哥是好心,但我不会将威风撒在自己人身上!”李旭点点头,笑着回答。“在这乱世中,有的是展示力量的机会。”
“我知道!”萁儿放下信,伸手捂住揽在腰间的大手。那只粗糙的手永远充满力量,充满自信。让人不知不觉中就想交出一切,挽着它,直到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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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雷霆(17)
待把所有从山中撤出来的流民都安顿妥当,时间也就到了八月。李旭不敢在外长时间逗留,带领大军迤逦南返。沿途百姓刚刚收完了秋,闻听大将军经过,把平素舍不得吃的干肉、咸鱼、精面都拿了出来,连夜做成干粮和点心,蜂拥到官道两侧犒师。将士们得到李旭严令,不敢接受百姓的奉给。那些平素见了官兵恨不得躲到地洞中的父老乡亲们却不肯依,抓起热腾腾包子,香喷喷的糕饼,硬生生向士兵们的手上塞。
“使不得,使不得!”刚刚受招安为兵的王须拔等人何时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涨红了脸,大声辞谢。
“拿着,拿着,吃饱了好有力气杀贼!”百姓们没认出王须拔的本来面目,将一个油乎乎散发着肉香的褡裢向他的得胜钩上一挂,脸上堆满发自内心的微笑。
“我等昨日刚刚换了号铠!”王须拔的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百姓们对博陵军的拥戴不是装出来的,这上谷周边六郡自从大业七年开始,先是遭官府抢,接着受自己这群江湖好汉们劫,五年多来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官来匪往,把个挖一锄头能挖出油来的膏腴之地,硬生生变成了数百里渺无人烟的荒野。
只有在李旭上任的这一年,官府不敢再明火执仗了,自己这群“替天行道”的人也终于走回了正路。想到这些,他忍不住对李旭的又高看了几眼,心中暗道:“其实大将军做的这些也不是什么新花样,无论均田还是开科,本朝早就有之。只是没一个当官的像他这般认认真真地替我等张罗罢了!”
念及此,王须拔先前那份争雄天下,博万世基业的心思更淡,心中悄悄告诫自己,“像大将军这样又有本事,又肯替百姓打算的好官,真是打着灯笼求也求不到。既然我投了他,便一心一意保他就是。不求别的,将来走到哪里报上名姓,有人也像今天这样待我便好……”
不光是王须拔这些刚刚由流寇转为官军的新丁被百姓的热情所感动,许多汾阳军老兵和同行的地方官吏也深有感触。大伙不过是做了分内应做之事,便被百姓们看得如万家生佛一般。若不加倍努力回报这份得之不易,失去简单的热情,真是猪狗不如了。
人的性子大抵如此,越是受到尊敬,越懂得自顾形象。所以博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