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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务本静静地看着李旭安排完了一切。这种结果正是他想跟对方交涉的。自己谋反,罪不过一死。但那些被协裹而来的农夫和船夫没有罪,朝廷的官军不应该将他们赶尽杀绝。见对方不用自己出言请求,就满足自己的最后愿望,他心情稍安,凄凉地笑了笑,问道:“将军既然不准元某自杀以谢天下,又准备如何处置元某?”
“黎阳城还在你手里,我不希望再多死人!”李旭又是一愣,仓促地回答。在他的设想中,大部分叛贼应该是一幅穷凶极恶的模样,这才对得起沿途自己所见到的那些暴行。而元务本的睿智与坦诚有些出乎他的预料,甚至在他刚刚下令不准残害俘虏时,对方好像就猜透了他的全部心思。
跟太聪明的人打交道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旭子知道凭自己的口才未必能说服元务本。正当他搜肠刮肚想着下一句说辞的时候,元务本又抢先开了口,“郎将大人想令元某献城,敢问大人,这样做对元某有何好处呢?”
“好处?”李旭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他不想强攻黎阳城,雄武营的弟兄们人数有限,而黎阳城一直作为大隋粮仓而存在,城墙想必修得不会太单薄。但避免生灵继续涂炭这个说辞显然打动不了元务本。按大隋律法,元务本作为反贼骨干,肯定要被抄家灭族。当一个人明知道他的全家都要被杀光时,有人再劝他对百姓发善心,这岂不是与虎谋皮?
“狗娘养的,还牛气了你!”李孟尝咆哮着跳下马,上去就是几记老拳。见过当俘虏地,没见过这么牛气的俘虏。今天不打他个满地找牙,自己的李字就倒着写。可三、五下之后,他的拳头就又砸不下去了。元务本摆出一幅坦然模样,不躲,不闪,不求饶,不,仿佛正在挨打的根本不是他自己。
“住手!别伤了元大人!”李旭赶紧出言喝止。校尉李孟尝拳头上的力道不小,一旦把元务本打死了,大伙攻城还要多费周章。
李孟尝气哼哼站到了一边,双眼不断在元务本身上逡巡。此人太奇怪了,简直就不像一个俘虏。自从被击溃后,其余叛军将士黑压压跪了满地。而这个才上任不到两个月的“郡守”,举止却可以用泰然自若四个字来形容。
“这位校尉大人好大的力气!”元务本再次直起腰来,抹了把脸上的血,傲然说道。停顿了一下,他又向李旭拱了拱手,“多谢将军手下留情,元某没齿难忘!”
“多有得罪!”李旭不得不以礼相还。对方的气度、胆识已经赢得了他的尊敬,如果人连死都不怕了,的确谁也拿他没办法。
宇文士及结束了对叛军的追杀,匆匆地赶了过来。离着老远,他就看到了这奇怪的一幕。凭借直觉,他猜出李旭活捉元务本是为了兵不血刃拿下黎阳。但士大夫之间玩的勾当旭子显然不懂,眼前的元务本趾高气扬,相比之下,李旭和李孟尝等人却悻悻然,仿佛刚刚打了一场败仗。
宇文士及跳下战马,微笑着走向元务本,在对方面前五尺处站定,抱拳、附心、躬身以平辈之礼作揖,“宇文士及久闻元大人之名,一日得见,荣幸之致。”
“久闻公子之名,幸会,幸会!”元务本侧开半个身,平揖相还。他听说过宇文士及的名字,也知道宇文世家的分量。想想今日自己栽在大隋驸马督尉手上,心里觉得反而越发坦然了。
如果此刻有人恰巧经过,根本不会相信元务本和宇文士及在半柱香之前还是生死对手。二人客客气气的见礼,客客气气地嘘寒问暖,客客气气地感叹造化弄人,居然在战场上相逢。客客气气地把李旭和雄武营其他人当成了土偶木梗。
前去追逐敌军的将士们赶回来了,依次向主将缴令。负责收敛伤号,清点阵亡人数的参军也完成了任务,捧着一摞人名单,等着主将和监军大人查验。负责收容俘虏,收集战利品的士卒们也差不多完成了任务,走上前,请教如何善后事宜。看见宇文大人与敌将聊得热闹,目瞪口呆地站到李旭身边。
“此时胜负已见分晓,大人何苦再拉全城百姓陪葬?”宇文士及跟元务本感叹够了命运,慢慢把谈话转向了正题。
“元某已经认输,元某方才只是询问,倘若元某献城,诸位将军以何相酬!”元务本收起笑容,再次露出一幅淡然模样,回答。
这种态度又激怒了很多将领,大伙纷纷围上去,欲再给此人一点教训。宇文士及却摆摆手,制止了大伙的进一步行动。“取了黎阳后,我会将你斩首示众。至于你的家人,无论老幼,将全部成为宇文家的私奴!”他想了想,郑重地说道。仿佛刚刚跟元务本达成了一笔交易。
包括李旭在内的所有人再次一呆,在用一个人之前告诉对方自己即将杀了他,还要把他的家人都变成奴隶,这种“酬谢”条件,也只有宇文士及能想得出来!可偏偏元务本就吃这套,闭上眼睛想了想,居然走到宇文士及马前,长身跪倒,叩首相谢。
“元某多谢宇文将军!”元务本抚手及额,将头深深地垂了下去。一拜,再拜,三拜!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宇文士及受了元务本三拜。然后用双手将对方搀扶了起来。“将军姓名太显,我也只能如此!”他客气地解释,语调里充满无奈。
元务本轻轻摇头,退开几步。宇文家的家将又牵过一匹马来,搀扶着元务本爬了上去。
“敢问两位将军,这些降卒二位打算如何处置?”爬上马背后的元务本又恢复了那幅高高在上的姿态,傲然追问。
“这个?”李旭把目光看向宇文士及,希望对方能说出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案。刚才赵子铭何崔潜已经把他的将令传达下去,除了极个别跑得太远的将士外,大部分士卒都已经策马赶回。眼下雄武营将士只有四千多人,而周围跪在地上等待处理得俘虏却高达两万余!在整个战局形势不明朗情况下,将如此多的俘虏收容在身边,绝对是个累赘。一旦在与敌军交战时俘虏突然炸营,后果将不堪设想。
“请元大人赐教!”宇文士及毫不犹豫地出谋划策的机会交给了元务本。
“黎阳存粮,至少够十万大军消耗五年!他们”元务本冷笑着指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俘虏,“大人以为,他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么?”
“他们知道,他们只是没有选择而已!”没等宇文士及回答,李旭冷冷地插了一句。他忽然觉得很后悔,后悔刚才没亲自出手打姓元的一顿。右手握在刀柄上,他听见自己的手指关节咯咯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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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浮沉(15)
“仲坚,先生也是为这些人着想!”宇文士及一边替元务本解释,一边向李旭连连摇头。
“哼!”李旭冷哼了一声,转身去检视安慰自家伤号,心里的感觉比吃了一百只苍蝇还难受。对于元务本于战败后表现出来的冷静与勇气,他很是佩服。但此人视百姓如刍狗的态度,却实在招人讨厌。在旭子眼里,那些俘虏虽然勇气差了些,战斗力也十分薄弱,但都是些像舅舅张宝生那样老实巴交的无辜百姓。若不是杨玄感、元务本等人野心太大,此刻这些俘虏还好好地在家种田耍子,谁会跑来做掉脑袋的买卖?!
眼下战败了,元务本还摆出一幅高高在上的圣人姿态,仿佛他自己可以承担下一切责任,凭借勇气和智慧能为治下“群氓”谋得一条活路。却不想想如果不是他们几个为了虚名和贪念,连铠甲和兵器都没有就敢仓卒起事,那些人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雄武营其他将领对元务本也没有什么好感,见李旭来检视战果,立刻故意提高了嗓门。“回禀将军,我军阵亡两百一十二人,重伤四十七人,轻伤六百。尚能战者,四千三百五十八!毖敌三千有余,俘虏敌军将士两万零三百六十三。其中校尉六十人,督尉,别将十一人。郎将一”长史赵子铭捧着清册大声读道。粗略统计上来得数字本来没有如此精确,但是为了羞辱元务本,他故意在把数字读到个位。
“伪郡守元务本投降,正等候将军发落!”赵子铭将清册上缴,用眼角的余光“瞄”了元务本一下,抱拳,肃立,然后转身站到了一旁。
“禀将军,此战缴获旌旗二十面,铠甲一百五十副,横刀五百余把,菜刀六千,铁叉六千,木棒一万四千有余!”司仓参军秦行师故意把木棒读数拉长,让在场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雄武营诸将大声哄笑,元务本却仿佛没听见他人的笑声般,继续镇定自若地跟宇文士及探讨军务。须臾,李旭把军中杂务处理完毕,宇文士及也结束了向元务本问计的举动。几个军中核心人物略做协商,留下长史赵子铭和一千兵马,负责照顾己方伤兵,并押送俘虏慢慢向黎阳行进。其他三千多将士跟随李旭和宇文士及,由元务本带路,径直去取黎阳。
那留守黎阳城的叛军早就从溃卒口中得知已方兵马全军覆没的消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待看到郡守元务本领着敌军前来取城,竟提不起任何勇气抵抗,乖乖地按照元务本的命令开城投降。
李旭和宇文士及大喜,立刻派人接管城防,安顿士卒,封存府库,整饬治安,从傍晚一直忙到半夜,才想起来打了这么大一场胜仗,还没有派人向主帅报捷。二人赶紧商量说辞,统一意见,将白天的野战和傍晚的取城情况一并写了,分为两份,一份命人飞马禀报老将军宇文述。一份用火漆封好,以八百里加急速度回报大隋皇帝陛下。
待信使奉命离开,二人又想起此刻李安远还带着数百兵马向汲县佯动。赶紧又派了亲兵出去,沿官道堵截李安远,命他迅速向黎阳靠拢。接着,又派张秀领人去接应赵子铭,命他将降卒全部带回黎阳,安置到城中军营监管。待一切杂七杂八的事情忙活完了,天色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