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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
菲利普随手带上了门,一瘸一拐地朝自己书室走去。他好不伤心。罗斯见到自己,非但一点儿也不感到高兴,反而面现愠色,似乎他俩一向不过是泛泛之交罢了。他守在自己书室里,一步也不敢离开,生怕罗斯正巧这时来找他,不料他那位朋友始终没露面。第二天早上,他刚开始做晨祷,只见罗斯同亨特勾肩搭背,大摇大摆走了过去。别人把他走后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菲利普忘了,在一个人的学生时代,三个月的时光。可不能算短哪。在这段时间里,他离群索居,养病在家,而罗斯却是生活在熙熙攘攘的人世之中。亨特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缺。菲利普发觉罗斯一直在悄悄地回避自己。然而菲利普叶不是那种遇事迁就,有话也任其憋在肚子里的孩子;他在等待机会,等到确信只有罗斯一个人呆在书室里毕的时候,他走了进去。
〃可以进来吗?〃他问。
罗斯瞪着眼,尴尬之余不禁迁怒于菲利普。
〃嗯,随你的便。〃
〃那就多谢您罗!〃菲利普语中带刺地说。
〃你来有何贵于?〃
〃听我说,打我回来后,你干吗变得这么窝囊?〃
〃噢,别说蠢话了,〃罗斯说。
〃真不懂你看上了亨特哪一点。〃
〃这你可管不着。〃
菲利普垂下眼睑,满肚子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怕失言丢丑。罗斯站起身来。
〃飞得上健身房去了,〃他说。
他昂首阔步走到门口时,菲利普硬从喉咙日挤出一句话来:
〃听我说,罗斯,别那么不讲情义。〃
〃哼,去你的吧。〃
罗斯砰地一声把门带上,任菲利普一个人留在房里。菲利普气得浑身直哆嗦。他跑回自己的书室,脑子里反复回想着刚才的一席话。他现在恨罗斯,一定要设法报复,也让他难受难受,又想到刚才原可以说点什么挖苦他一下。菲利普沮丧地暗自嘀咕,这场情谊就此告吹啦,不知旁人会在背后怎么风言风语呢。他出于神经过敏,似乎在其他同学的言谈举止中看到了各种嘲讽和诧异的表示,其实他们才不把他放在心里呢。他想象着别人在怎么私下议论这件事。
〃毕竟是好景不长嘛。真不知道他怎么会和凯里好上的,那么个讨厌家伙!〃
为了显得白己对这事满不在乎,菲利普突然同一个自己一向讨厌而且瞧不起的同学打得火热。这同学叫夏普,是从伦敦来的,一副粗俗相:矮胖个儿,嘴唇上盖着一层刚长出来的绒髭,两道浓眉在鼻梁上方合到了一块。一双软绵绵的手,举止斯文得同他的年龄不相称。说起话来,带点儿伦敦土腔。他是属于行动过于迟钝而干脆什么游戏也不参加的那类学生,为了逃避学校规定必须参加的活动项目,他还挖空心思编造些借口来。同学和教师对他总隐隐有种厌恶之感。而菲利普现在主动同他结交,纯粹是出于牛心眼赌气。再过两个学期,夏普将要去德国,在那儿呆上一年。他讨厌上学,把求学念书看作是有失体面的苦差事,而在长大成人踏入社会之前又非得忍受不可。除了伦敦之外,他对什么也不感兴趣,而关于自己假期里在伦敦的活动,他有一肚子的故事好讲。他说起话来柔声细气,喉音低沉,言谈里似乎萦绕着伦敦街头夜生活的袅袅余音。菲利普听了既心荡神迷,又不胜厌恶。凭着他活跃的想象力,菲利普恍惚看到了剧院正厅门周围蜂拥的人流;看到了低级餐馆和酒吧间里的炫目灯;光,一些似醉非醉的汉子坐在高脚凳上,同侍女们搭讪攀谈;看到了路灯下影影绰绰的人群,神秘莫测地来来往往,一心想寻欢作乐。夏普把一些从霍利韦尔街买来的廉价小说借给菲利普,菲利普便一头躲进斗室,怀着某种奇妙的恐惧看了起来。
有一回,罗斯试图同菲利普言归于好。他性情温和,不喜欢结冤树敌。
〃我说,凯里,你发这么大的傻劲,何苦来着?你不理睬我,对你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菲利普回答道。
〃嗯,我是说,咱俩何必连句话也不讲呢?〃
〃你使我讨厌。〃
〃那就请便吧。〃
罗斯一耸肩,转身走开了。菲利普脸色煞白每当他感情冲动时总是这样心儿怦怦直跳。罗斯走后,他突然感到悲痛欲绝。他不明白自己干吗要那样回答罗斯。只要能同罗斯重归于好,他付愿牺牲一切。地怨恨自己刚才和罗斯发生了口角;看到自己给罗斯带来了痛苦,他感到十分内疚。但是在那当口上,他实在控制不了自己,就像魔鬼缠身似的,冲口说了些违心的刻薄话,其实,即使此时此刻,他何尝不想主动找上门去,同罗斯握手言欢。然而,他雪耻泄恨的欲望实在太强烈了。他一直想为自己所忍受的痛苦和屈辱找机会报复一下。这是自尊心在作怪,而这种做法又是多么愚蠢,因为他明知罗斯根本不会把这放在心上,自己反倒要为此备受折磨。他脑子里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去找罗斯,对他说:
〃喂,对不起,我刚才太蛮不讲理了。我也实在没法子。让咱俩不记前隙,和好吧。〃
然而他知道,自己说什么也不会这么干的。他怕招罗斯耻笑。他不由得生起自己的气来。不一会儿,夏普走了进来,菲利普一找到个碴儿就同他吵了一架。他具有一种揭别人伤疤的残忍本能,而且往往也因其一针见血而特别招人怨恨。可是这回,亮出致命绝招的却是夏普。
〃嘿,我刚才听到罗斯同梅勒讲到你啦,〃夏普说。〃梅勒说:'那你干吗不飞腿给他一脚?这可以教训教训他,让他懂点规矩嘛!'罗斯说:'我才不屑这么干呢。该死的瘸子!'〃
菲利普蓦地涨红脸,半晌回不出一句话来,喉咙口哽住了,几乎连气也透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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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威廉·萨默赛特·毛姆/著
张柏然 张增健 倪俊/译
第二十章
菲利普升入了六年级,但是现在他打心底里讨厌学校生活。由于失去了奋斗目标,他心灰意懒,觉得功课学得好坏都无所谓。每天一早醒来,他心情便十分沉重,因为又得熬过枯燥无味的一天。现在他干什么都觉着厌烦,因为这全是别人要他干的。他对校方规定的各种限制极其反感,这倒不是因为这些限制不合理,而在于它们本身就是束缚人们身心的条条框框。他渴望得到解脱。他讨厌教师重复自已早已知道的东西;教师上课有时为了照顾智力愚钝的学生,翻来复去地讲解某些内容,而这些内容自己一眼就看懂了,对此他也不胜烦腻。
珀金斯先生的课,学生听不听可以随自己的高兴。珀金斯先生讲课时,热切而又若有所思。六年级的教室设在一座经过修葺的古修道院内,教室里有一扇哥特式窗户,菲利普上课时就把这扇窗子画了一遍又一遍,想借此消闲解闷;有时他凭着记忆信手勾勒大教堂的主塔楼,或是描画那条通往教堂园地的过道。他还真能画上两笔。路易莎伯母年轻时曾画过一些水彩画,现在手头还藏有好几本画册,里面全是她的大作,有画教堂的,画古桥的,还有画田舍风光的。牧师公馆举行茶会时,常把这些画册拿出来请客人观赏。有回她送了一盒颜料给菲利普,作为圣诞节礼物;而菲利普学画,就是从临摹他伯母的水彩画人门的。他临摹得相当出色,出乎他人意料。不久,他就开始自行构思作画。凯里夫人鼓励他学画,觉得这样一来,他就无心再调皮捣蛋了,而且说不定日后菲利普画的画儿还能拿去义卖呢。他有两三幅画配上了镜框,挂在自己的卧室内。
可是有一天,上午的课刚结束菲利普正懒洋洋地往教室外走,珀金斯先生忽然把他叫住。
〃我有话要对你说哩,凯里。〃
菲利普等着。珀金斯先生一面用他精瘦的手指持着胡子,一面定睛打量菲利普,似乎是在琢磨要对这孩子说些什么。
〃你怎么搞的,凯里?〃他劈头问了这么一句。
菲利普红了脸,飞快地瞥了珀金斯先生一眼。但是他现在摸熟了珀金斯先生的脾气,所以并不急于回答,而是等他继续往下讲。
〃我很不满意你近来的表现。老是这么松松垮垮,漫不经心的,似乎对自己的功课一点不感兴趣。作业做得潦潦草草,敷衍了事。〃
〃很抱歉,先生,〃菲利普说。
〃就这么句话吗?〃
菲利普绷着脸,望着地面。他怎么能照实对珀金斯先生说,这儿的一切都叫他厌烦透了?!
〃你知道,这学期你的学业非但没有长进,反而退步了。你别想得到一份成绩优秀的报告单。〃
菲利普暗暗在想,要是这位夫子知道学校报告单的下场,不知会作何感慨呢。其实,学校成绩报告单早些时就寄到家了,凯里先生满不在乎地看了一眼,随手递给菲利普。
〃是你的成绩报告单。你最好看看上面写些什么来着,〃说毕,便只顾用手指去剥旧书目录册上的封面包纸。
菲利普看了一下成绩报告单。
〃成绩好吗?〃路易莎伯母问。
〃没反映出我的实际成绩哪,〃菲利普笑嘻嘻地应了一句,把成绩报告单递给他伯母。
〃待会儿我戴上眼镜再看吧,〃她说。
但是用过早餐,玛丽·安进来说肉铺掌柜来啦,因而她也就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时,珀金斯先生继续说:
〃你真叫我大失所望。简直没法理解。我知道,你只要愿意,一定能搞出点名堂来的,看来你再也不想在这方面花功夫了。我本打算下学期让你当班长,可现在我想还是等等再说吧。〃
菲利普涨红了脸,想到自已被人瞧不起,心里很不服气。他紧咬嘴唇。
〃还有一点。现在你得开始考虑考虑你的奖学金了。除非打现在起发奋攻读,否则,你什么也别想到手。〃
菲利普被这顿训斥惹火了。他既生校长的气,又生自己的气。
〃我想我不打算上牛津念书了,〃他说。
〃为什么?我想你是打算将来当牧师的。〃
〃我已经改变了主意。〃
〃为什么?〃
菲利普不作回答。珀金斯先生摆出个习惯性的古怪姿势,颇像佩鲁季诺画里的人物,若有所思地捋弄着自己的胡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