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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08 杖死
应亭轩内,一阵阵凄惨尖利的叫声传出。
这叫声越来越弱,直至完全消失。
“娘娘……”汪黎芸身边丫头小念脸色苍白无血色,声音同双手一样颤抖得厉害,眼睛里盛满了恐惧。
娘娘竟然把嘉贵妃派来送点心的宫女给杖责而死了……
就因为这宫女态度有些傲慢,说了些酸里酸气的话,娘娘就让人将她拖了出去给活活打死了。
这可是嘉贵妃身边的宫女啊。
这下可不是给嘉贵妃得罪狠了吗?
都说有身孕的女人脾气不好,她有生之年终于亲眼见识到了这所谓“脾气不好”的可怕之处。
“娘娘,现在咱们要怎么做才好……”
“派人去一趟景仁宫,便说本宫身子不便,还请嘉贵妃娘娘屈尊来一趟应亭轩,本宫有几句话想亲自问一问她。”汪黎芸的声音不疾不徐,竟是平静之极。
这句话更将小念惊的魂不附体。
一旁的掌事嬷嬷也赶紧上前道此举不妥。
“这宫女不单单在本宫面前趾高气昂的,还送了这掺了山楂粉的点心过来,莫不是想让本宫滑胎不成?如此大事,本宫自要找嘉贵妃亲自问个清楚才行。”汪黎芸的语气冷得仿佛结了冰,眼神更是迫人,那嬷嬷当即也不敢多言。
话很快传到了嘉贵妃耳中。
嘉贵妃正在等着别的消息——她早已知晓冯霁雯今日要进宫,故安排了杀手拦截,可至今尚未有得手的消息传来,心下正恐出什么差池之际,忽然听得应亭轩里传来的话,顿时气笑了。
“这惇嫔吃了豹子胆不成,竟敢动咱们宫里的人。”一旁的嬷嬷沉声道:“这分明是故意给娘娘难看!”
她有孕已久,胎象早已稳固,岂会是一块儿掺了一星半点山楂粉的点心就能动的了的?
这贱人可真够矫情的。
“大约是仗着皇上看重她肚子里的这个老幺,又想着皇上近来对本宫成见未消,想借机替她那位早死的情郎出一口恶气罢?”嘉贵妃冷笑着说道:“本宫还以为她有多能沉得住气呢。”
“娘娘,既然如此,咱们可也不能中了她的激将法,回头皇上那边儿再……”
嘉贵妃站起了身来。
“本宫只是去瞧瞧这位妹妹罢了。”
忍着难受,不忍又怕惹皇上不满。
惇嫔打的约莫就是这个主意了。
可她到底还是不够了解皇上,不知这后|宫之中皇上最为厌恶的便是恃宠跋扈之人。
她作为后|宫之主,当然可以大度一些不追究此事,可若换个法子传到皇上耳朵里,结果可就未必了。
这点手段,还敢在她面前耍弄。
嘉贵妃刚离了景仁宫不足半刻,便有报信的太监赶到。
“奴才有十万火急之事需禀于娘娘,还请姑姑速将娘娘请回宫中。”
远簪看了一眼他的神情,便料到了他口中十万火急的消息是什么。
定是刺杀失败了。
“我亲自去,你且等着。”
“有劳姑姑!”
远簪快步出了景仁宫。
应亭轩地处偏僻,须得绕过御花园。
途径御花园时,心神有些摇摆的远簪陡然想到那晚她值夜时听到的话。
‘孩子的嘴是最不严的,淹死了也干净。只是你做事太不小心了,怎会如此大意?’
掌事太监赵喜连忙请罚。
阴私之事她听过不少,可九格格还那么小,性子又那样和善……
远簪走在此处,不敢往西园的方向看哪怕一眼,且后背冒着凉气。
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嘉贵妃乘着步辇,自然没有她走得快,将出御花园之际,她就隐隐瞧见了景仁宫一行人。
她欲上前去,脑海中却忽然闪现了一个问题:九格格这样的事情往后究竟还会有多少?
和太太此番是恰巧逃过了一个死劫……
她此时若上前去,嘉贵妃折回,必然还有再有动作……
那她这种行为又算什么呢?
远簪又忽然想到今日听闻霁月园要被查抄、府中家眷明日皆要被斩首示众的消息之后,她的胞弟找到她,说是和大人定是被冤枉的,求她想个法子救救和太太——她知道和园苡芯让亩髑椋谒祝伤趺淳龋
难道要她出面揭露嘉贵妃吗?
且不说她根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一两句证词全然起不了作用,单说自保这一点,便不允许她做出如此冒险的举动来。
别人的命固然是命,可她自己的命却更重要,不是吗?
她只是个普通人,做不出舍己为人的事情来。
她的脚步时缓时急,恰如矛盾不已的内心。
恰逢此时,因走神她忽然踩到了鹅卵石路沿边、用来堆砌花圃的乱石,小石子形状尖锐,顿时划破了她的鞋底,一时惊吓之下,又不慎崴了脚腕。
她蹲下身来,皱眉察看,只见脚底已经冒出了一片鲜红的血迹。
再抬起头来,视线中已看不见嘉贵妃的凤辇。
远簪抿了抿唇。
她至多……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
……
紫禁城东华门外,侍卫拦下了一名内监。
“奴才在阿哥所里当差,今早奉了十五爷之命出宫采买纸墨。”
“十五爷的纸墨不是向来由内务府供给吗?”侍卫看了他一眼,另一人则在翻薄察看今早出宫之人的名单。
“十五爷只喜欢宋纸,内务府刚巧没了,才让奴才出宫先买几令用着。”
侍卫没再多问,但余光瞥见这小内监不仅声音有几分婉转,脸上也格外白净,便取笑道:“我怎么不知道阿哥所里还有这么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太监——”
这调侃的话却让冯霁雯后背一冷。
她低着头,不敢接话。
“早上确有阿哥所里的人出宫采买。”另一名侍卫翻看到了名单,又因冯霁雯有阿哥所里的令牌在身,是以便放了行。
冯霁雯刚松了半口气,刚刚提步,就听得身后侍卫恭谨的声音响起。
“钱大人。”
“嗯。”
冯霁雯心底一惊,连忙行至最左侧,低头疾步往前走。
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她并不敢走得过快,以免显得异常从而愈发引人注意。
于是她渐渐放缓脚步,企图让对方先走。
可不成想,对方竟也慢了下来。
“和太太。”
这道肃然的声音不高,却犹如一记炸雷般在冯霁雯耳边响起,惊得她神志都为之一震。
……她被发现了!
609 时机不妙
且听声音,这位‘钱大人’正是钱沣!
想到此人的尤其不好对付和软硬不吃,冯霁雯心底一阵阵发寒。
死里逃生躲过了截杀,又心惊胆战地瞒过了东华门守卫,本以为进宫之行已然成功了大半,只待等到永琰的人前来接应便可,又怎能料到竟会在此遇到钱沣?且分明头都没抬,却也被他认了出来。
转瞬之间,她已想到了种种可能。
她倒不怕被羁押或处置,她只怕见不到乾隆。
冯霁雯正想着要如何才能免去被押送出宫之际,却忽然意识到了一处异样——
单从钱沣的语气便可断定,他必然在开口之前已经认出她了……
那为何不在禁军守卫面前拆穿她,反而是一路随行至无人之处方才开口?
她缓缓驻足。
“但求钱大人能高抬贵手,留给晚辈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钱沣闻言看着她。
她仍旧低着头,且以‘晚辈’自称,显然是在抬高他,但语气中却又没有半分巴结乞求之态,而‘自证清白’四字,更是一种极有力的不卑不亢和从容不迫。
他本以为她会慌到六神无主,口不择言。
“倘若本官不帮你呢?”他沉着声音反问。
四周无人,冯霁雯试着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
“监核百官,助陛下辨别清浊、肃清朝野这本是都察院分内之事。故而钱大人原本就不是在帮我,而是我替钱大人说不敢说的话、做不敢做之事,以弥补挽救钱大人听风即雨将铸大错之过。”
钱沣闻言暗暗咬紧了牙关,面上浮现出一层怒意。
这哪里是在求人放过,这分明是理直气壮的指责!
先是暗指他未尽职责,不敢出面指认真相,后又暗指是因他弹劾冯英廉与和谙龋床胖山袢绽Ь帧
一字一句都犹如利刺一般在戳他忌讳莫深的痛处。
随着廷审之后的局势渐渐明朗,目光向来敏锐的他又何尝能做到不去怀疑这是一场景仁宫为排除异己而设下的阴谋……可他无凭无据如何能证明真假?
他不停地在内心说服自己,可对上冯霁雯那一双仿佛能洞穿他人心思的眼睛,又忽觉内心竭力垒砌的一切都轰然倒塌。
所谓说服,不过是在为自己开脱。
同样是怀疑,同样是无凭据,他当初不还是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弹劾冯英廉与和穑
如今一样心存疑虑,为何却做不到一视同仁?
她说的或许很对。
他心中有话不敢说,有想做之事却不敢做……
他有意想捅破这遮天疑云,却迟迟不敢打出这一拳!
这一刻,他才陡然发现,他成日以忠直自诩,光明磊落,实则却连直面真相和自己所犯过错的勇气都没有。
诸多反复与犹疑在内心翻涌呼啸着,如同野兽一般拥有巨大而莽撞的力气,似要将他内心所有的晦暗不明都一并撞碎。
“多谢钱大人。”
冯霁雯未有多说,自行道谢离去。
她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刃上,唯恐下一刻钱沣便将她喊住。
方才所言,不过是抓住了他的弱点,努力放大他的内心自我谴责般的挣扎而已,她知道这本是兵行险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