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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难堪的沉默。
“多漂亮的玫瑰!”巴济里奥终于懒洋洋地说了一句。
“非常漂亮!”露依莎回答说。
现在,露依莎倒有些怜悯朱里昂了,想找个话茬。最后,贸然说出这么一句:
“天气太热了,能把人热死!得病的很多吧?”
“霍乱。”朱里昂回答,“因为吃水果。肠胃病。”
露依莎垂下眼睛。巴济里奥开始谈论年轻的阿泽亚斯伯爵夫人:原来就认为她成不了气候。她姐姐呢,怎么样?
关于他不认识的贵夫人的谈话使朱里昂更加孤单,他感到汗水儒湿了脖子,想找句成语、俏皮话或者尖锐的讽刺的话,机械地把膝盖上厚厚的黄皮书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
“是本小说吗?”露依莎问。
“不。是黎博士关于子宫病症的著作。”
露依莎的脸红了;朱里昂也因为失口说出这个词而气恼。巴济里奥笑了笑,问起一个叫拉发埃拉·格里若的夫人的情况,就是那位常到马达莱纳去、丈夫的哥哥是哑巴的那位太太。
“她丈夫死了,跟丈夫的哥哥结了婚。”
“和哑巴结了婚?”
“对。生了个儿子,也是哑巴。”
“那在家里怎么谈话?布拉卡的埃乌热尼奥夫人呢?”
朱里昂难以忍受,站起身,从声音里可以听出,他嗓子发干:
“我很忙,不能久留。给若热写信的时候,代我问候他,嗯?”
他生硬地向巴济里奥点点头。可是,帽子找不到了,原来滚到一把椅子下面。出门的时候,又被门帘卷住,一头撞在关着的门上。走到门外,他已经气急败坏,恨露依莎,恨若热,恨他们豪华的生活,想报复他们——现在心里充满了俏皮话、讽刺和挖苦。本应当辱骂一通,说他们是蠢驴,傻女人……可当时一个也想不起来。
他刚刚把大门关上,巴济里奥就站起身,双臂交叉:
“这个下贱的家伙是谁?”
露依莎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
“一个年轻医生……”
“真不像样子,简直还是个学生!”
“可怜,生活拮据。”
“可是,刷一刷外衣,洗干净头屑无需有多少钱!这种人,不应当接待!让这个家有失体面。要是你丈夫喜欢,让他在办公室接待嘛!……”
他在客厅里踱着,情绪激昂,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摆弄得硬币和钥匙叮当作响。
“这个家的朋友真奇怪!……”他接着说,“活见鬼!你受的不是这等教育。在马达莱纳街的家里,你从来不曾同这种人打过交道。”
确实没有。她觉得与若热的婚姻给她的生活带来了一些与庶民的接触。可是,出于对惯常听到的意见的尊重,出于对若热的好感,她说:
“都说他有些才气……”
“最好还是有双像样的靴子。”
出于懦弱,露依莎同意了:
“我也觉得他怪里怪气的。”
“太糟糕了,亲爱的!”
这个词使她的心跳起来。当年,巴济里奥就是这样称呼她的。一阵沉默。门铃大声响起来。
露依莎吓了一跳。我的天!要是塞巴斯蒂昂可就坏了!巴济里奥会觉得他更庸俗。可是,儒莉安娜走过来说:
“是顾问先生。让他进来吗?”
“当然。”她大声说。
亚卡西奥那高大的形象走进来,外衣前摆向后垂着,白裤子熨得笔直,垂在那考究的皮鞋上。
露依莎刚介绍完巴济里奥,他就毕恭毕敬地说:
“我早已知道阁下到了,从我们上层社会的重要消息中得知的。我们的若热呢,怎么样?”
“若热现在在贝雅……他说非常烦躁……”
巴济里奥更加笑容可掬,说:
“我真想象不出来,在贝雅能干什么。大概很糟糕。”
顾问用戴着徽章的戒指的雪白的手捋了捋唇髭,说:
“那毕竟是省府嘛!”
“可是,既然王国首都都一事无成,”巴济里奥靠在沙发背上,拉了拉汗衫袖子,“那里就更无所事事了!”
看到巴济里奥如此亲切,露依莎满心欢喜,笑着说:
“当着顾问的面可别这么说。他是个里斯本了不起的崇拜者。”
亚卡西奥躬了身子:
“我生在里斯本,喜爱里斯本,尊敬的夫人。”
接着,又诚恳地说:
“但是我承认,它不能与巴黎、伦敦、马德里等城市相提并论……”
“当然。”露依莎说。
顾问继续高谈阔论:
“不过,里斯本也有其独特的美!据说,它的入海口(我从来没有到防波堤去过)的景色非常壮观,可以与康士坦丁堡和那不勒斯比美。值得加雷特和拉马蒂尼大书特书!足以让人产生灵感,造就伟大的天才……”
露依莎担心他继续引用文学作品或者评论,就打断了他的话,问他最近在干些什么,说星期天到帕塞约去了——她和费里西达德太太——本指望看到他,结果没有遇到。
星期天从不去帕塞约——他说。——他承认,那里非常宜人,但人群拥挤,使他头晕。他早就注意到——这时,他把口气放慢,要透露什么不同凡响的发现——早就注意到许多人聚集在一个地方能使学者们晕眩。另外,他还抱怨健康不佳,工作太重。他正在编纂一本书,常喝法国的维希矿泉水。
“你可以吸烟。”露依莎突然笑着对巴济里奥说,“要火柴吗?”
她亲自去取火柴,脚步轻盈,心满意足。她穿一件浅色衣裙,有点透明,非常新颖。头发显得更加金黄,皮肤也更加细嫩。
巴济里奥往后一仰,抽了一口雪茄。
“星期天去帕塞纳,不折不扣的愚蠢!”
顾问思考片刻,回答说:
“布里托先生,我倒不如此认为!”不过,他认为原来确实是比现在更惬意的消遣。“首先,”他直了直身子,非常自信地说,“绝对、绝对替代不了海军铜管乐队!”另外,还有价格问题……啊,对这个问题他已研究多时,降低价格有助于下层人麇集……他并非有意对这部分人横加挑剔……他的自由主张人所共知。“我可以请露依莎夫人作证!”他说。然而,在经过挑选的圈子里总是件令人高兴的事!至于他本人,他从来不去帕塞约。“也许你们不相信,但确实如此:即使放焰火的时候也不去!在那些天,只是隔着栏杆在外面看看。”不是为了节省钱,当然不是!他不是富翁,但完全可以付那笔小小的费用。他担心的是出现不测!接着他讲了一个人的故事——这个人的名字一时想不起来了,一个“起花”穿透了他的头颅。另外,燃烧的碎片掉在脸上,掉在新外衣上……那再容易不过了!“还是小心为妙。”他满有把握地作了总结,用折得整整齐齐的印度丝绸手绢擦了擦嘴唇。
他们又谈起季节:许多人到辛特拉去了;再说,里斯本的夏天太干燥……顾问说,只有在圣·卡洛斯音乐会开始的时候,里斯本才雄伟,真正雄伟!
“我进来的时候你在弹什么曲子?”巴济里奥问道。
顾问立刻接过话茬:
“既然你们刚才正在讨论音乐,你们喜欢谁的……十八年来,我一直是圣·卡洛斯的崇拜者……”
巴济里奥打断了他的话:
“演奏吗?”
“曾经演奏过,但我不想张扬。年轻的时候喜欢吹笛子。”
接着打了个长辈的手势;
“年轻人!……露依莎,你刚才弹什么?新曲子?”
“不!一首名曲,已经很古老了:迈耶贝尔的《渔家女》。我手头有翻译过来的歌词。”
她已经关上玻璃窗,坐到钢琴前:
“这种曲子,塞巴斯蒂昂弹得才好呢。对吧,顾问?”
“我们的塞巴斯蒂昂,”顾问以权威的口气说,“可以和塔尔贝格们、李斯特们比美。认识我们的塞巴斯蒂昂吗?”他问巴济里奥。
“不,不认识。”
“一颗珍珠!”
巴济里奥捻着唇髭走到钢琴旁边。
“你还唱歌吗?”露依莎笑着问。
“独自一个人的时候。”
顾问马上要求他唱一曲。巴济里奥笑了。他怕在一位圣·卡洛斯资深的崇拜者面前出丑。
顾问慈父般地鼓励说:
“勇敢些,布里托先生,勇敢些!”
于是,露依莎弹起前奏。
巴济里奥放开了他男中音丰满、响亮的歌喉,唱到高音处客厅也随之颤动。顾问在沙发上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地听着;皱着眉头,前额形成一个深沟,似乎是个尽职尽责的评判。闪光的深色夹鼻眼镜使他因为天气太热而发白的秃顶更加显眼。
巴济里奥以深深的伤感唱出了歌曲的很长的头一句:
我的心,
如无底的大海一样深沉……
一个末流诗人勉强译出了歌词,刊登在《太太手册》上。露依莎亲手把它抄在乐谱的行间。巴济里奥伏在乐谱上,一直捻着唇髭:
大海会愤怒,有风暴,
珍珠却在海底,杏然无音。
露依莎的大眼睛看着乐谱——偶尔抬起来飞快地朝巴济里奥看一下。
最后一个乐句很长,是乞求爱情,巴济里奥放开歌喉,乞求之心溢于歌声之外:
来吧!来吧!
甜蜜的恋人!
让我们把胸脯贴紧……
巴济里奥的两只眼睛盯着她,目光中的欲望太强烈了,使露依莎的胸脯急促地起伏,琴键上的手指也慌乱了。
顾问鼓起掌来。
“了不起的歌喉!”他大声赞叹,“了不起!”
巴济里奥连声说惭愧。
“不,先生,不!”亚卡西奥站起身表示异议,“非常漂亮!我要说,是我们上层社会最美的歌喉!”
巴济里奥笑了笑。既然演唱成功,就再给顾问唱一首巴西巴伊亚州的小曲。他坐到钢琴前,弹完充满热带情调的前奏,开始唱起来:
我是个黑人姑娘,可我的胸脯,
比白胸脯更加炎凉。
他停下来:
“我离开巴伊亚州的时候,这首歌正在各种聚会上大出风头呢。”
歌词说的是一个在农村出生的黑人姑娘以罕见的田园情调歌唱她对一个白人管家的强烈爱情。
巴济里奥模仿着巴伊亚姑娘多情的腔调。当唱起如泣如诉的合唱句时,他的声音带着某种少有的喜剧风格:
黑人姑娘的眼睛,
望着大海的远方;
椰子树上,
一只白鸟放声歌唱。
顾问说这首歌“妙不可言”。他站在客厅,哀叹歌中所唱的奴隶们的处境。巴西朋友们对他说过,黑人受到良好的对待。不过,文明总是文明!奴隶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