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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刚刚的一席话,是割肉的疼;那么这些的话,便是敲碎骨头的痛。
连躲在骨髓里的过往不堪,全部被摊开来。
慕容半承那血红眸子终于变得如火焰般炙烫。
他胸膛剧烈起伏,遽然喷出一口鲜血。
那血,有一滴染在画楼的衣襟上,被风扬起,血色的妖娆在绸布料子上泅开,如朵月夜下怒放的罂粟花。
她微带厌恶后退一步,转身出去。
看着院中空空无人,便知道易副官和罗副官轻轻退到了院门口。
她欣慰笑了笑,这两个下属越来越机敏了。
身体里流淌着谁的血脉,画楼不是很在乎,只要生下她的那人女人是慕容太太,她便满足。所以慕容太太告诉她,慕容半承才是她的亲生父亲时,她只是微微吃了一惊,没有太多的震撼。
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画楼亦不在乎。
可是留在霖城,慕容太太是没有活路的。
慕容太太跟画楼说,她从俞州回来后,他原本没有过那般禽兽行径。只因那个晚上,是他们二十年前初次相遇的晚上。他酩酊大醉后便不顾一切,强要了她。
整个府上都是他的人,她无处声张,无处讨得公平。想着慕容半岑尚未成年,含血忍辱,苟且偷生。可有了孩子,于她是晴天霹雳,也断了她的生念。
得知有了身孕,她为了保全慕容老太爷、慕容半岑和慕容画楼的尊严,选择自杀。
血将雪缎被单染透。
也是因为这个,慕容半承才搬到她的屋子,日夜看守她。
慕容半承的妻子慕容陈氏闹起来,才将这件丑事公布于众。他怕苏莹袖再次寻短见,呵斥了妻子,守在苏莹袖身边。
这才彻底跟慕容家闹翻了。
“去告诉管事,说他们家大老爷刚刚吐血了……”出来的时候,画楼口吻淡然跟罗副官说道。
先把欠下的债还了再说。
第一百五十二节新人换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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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节新人换旧人
第一百五十二节新人换旧人
白嗣立幼子的满月酒很是热闹。
画楼坐在人群里,并不是特别出众。她跟从前一样,是白家的大少奶奶,而不是俞州显赫的督军夫人。
酒宴过后,客人陆陆续续离席。
画楼陪在白老太太身边,同来客说话;送客应酬之事,全部交给老三老四媳妇。
见白老太太对画楼宠溺得很,相好人家的老太太就打趣她:“没见你这样宠儿媳妇的。旁人还以为是你亲闺女呢”
白老太太就笑:“亲闺女不过十几年的缘分,就姓了旁人家的姓;儿媳妇是一辈子的缘分,姓我家的姓。可不是比亲闺女还要亲?”
众人都笑起来。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家里的热闹浪潮也渐渐褪去。
晚饭时画楼说没有胃口,端了碗小米粥慢慢喝着。
她不时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心中也犯嘀咕:慕容半承真的不识时务要跟她斗吗?
便有家丁匆忙跑进来,声音焦急:“老爷,太太,出了大事:慕容家来人报丧,说亲家太太去了。”
画楼心口一松。
她站起身,故意变了脸,身形微晃。
老四媳妇忙扶了她:“大嫂……”
画楼顺着她的手,便昏倒了。
她阖着眼帘,也能听到众人焦虑的呼声。等她再睁开眼,满眸是泪,拉住白老太太的手,啼哭起来:“娘,我妈她昨日还好好的,怎么就……”
白老太太也湿了眼眶,一个劲安慰画楼:“好孩子,人生无常,快别伤心……”
画楼换了素净的衣裳,由两个女佣陪着,带着她的副官,去了慕容家吊丧。
慕容半承望向她的目光带着阴毒与怨怼,恨不能将她撕碎。画楼不与他对视,眸光轻轻从他身上掠过,望向中堂的紫檀木棺椁,眼泪簌簌,神态哀切。
好几个女子上前安慰她,陪着她哭,叫她三妹妹,或者三姑奶奶。画楼一个都不认识,只当是悲伤过度,不与她们应酬。
哭着哭着,便有昏死在灵堂上。
不知是哪个管事的,让女佣扶了她去后院休息。
关了门,便从后窗爬了出去,易副官接住了她,低声道:“夫人,慕容大老爷让您去西南角的小门……”
画楼赶过去,便见那里停了一辆汽车。
跳下来的军官,是韩督军的人。他指了车上陷入昏迷的黑稠衣裙女子,低声道:“夫人,我先把人送去南昌府,您回程的时候路过南昌府,我再叫人亲自送她上火车,跟您会合”
画楼眸子微亮,真切道有劳了,又叫易副官给了他们四百块钱。
那军服执意不要,道:“我们督军说,白夫人是督军的恩人,来的时候督军给了我们军饷,让我们不可怠慢夫人,不可拿夫人半分钱财。这是军令,夫人您把钱收起来吧”
画楼从易副官手里接过那钱,亲自塞到那军官衣袋里,恳切道:“去南昌府等我几天,她也要吃喝住店,紧着最贵的来。你们不拿我的钱,我总不能叫你们花钱拿着吧”
这才算收下了。
古巷里没有路灯,黑黢黢的。汽车绝尘而去,小巷又安静下来,偶尔几声犬吠,静得渗人。
三日后慕容老太太出殡,画楼披麻戴孝跟在人群里。慕容半承捧着老太太的遗像,面如死灰、表情呆滞走在送葬的队伍最前面。漫天雪色纸钱蹁跹,比柳絮婀娜,似雪花轻盈。
唢呐吹着哀怨的调子,声声催人泪。
她不禁真的落下泪来。
被旧时代禁锢了人性的苏莹袖,便这样零落尘埃,化作一柸黄土。
新旧时代的交替,总有有些人走得较快,融入新的制度;有些人在新旧中徘徊,有些人却一直固步自封,将自己缩在旧时代的阴影里,拒绝新时代的阳光雨露。
可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总要随着时代前进。
画楼便是推着苏莹袖前进、抛却旧时代的人。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激进,是否推得太快。但是她知道,路是对的。
那个腐朽时代里对女子三从四德的约束,对人性的禁锢,随着新时代的脚步,是该丢下了。
葬礼过后,慕容半承便病倒了。
在他的病榻前,慕容画楼看到了他的妻子儿女。他太太慕容陈氏高挑白净,微微发福,虽不及苏莹袖风华绝代,也是标志的美人。他的长女慕容花影十六七岁,跟画楼一样高,容貌跟画楼更是相似,两人似双生姐妹。
次女慕容婷婷则七八成像慕容陈氏。
从前画楼还在白家的时候,慕容婷婷经常去白家做客,慕容花影从未登门。
如今想来,大约是不想给旁人添口角。
慕容陈氏不搭理画楼,只顾和其他兄弟妯娌、小姑子们说话。
画楼亦不觉有什么,站着任众人打量。
慕容花影瞧着慕容画楼,便好似看到镜中的自己,错愕半晌。慕容老太爷的其他子女,见过画楼长大模样的很少。她的到来,好似添了噱头,一时间隐隐约约有私语。
慕容陈氏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恶狠狠瞪了画楼一眼。
画楼只当瞧不见。
她上前跟慕容半承说话,声音清婉:“大哥,您好好养病。等我弟弟再大些,带着他回来看您……或者等他成家立业,接了您去看看,您一定要养好身子,来日方长。”
慕容半承不管是不是自愿,最终他还是想通了,让画楼带了慕容太太离开,没有费画楼太多的力气。单单这一点,画楼对他还保留三分同情,许下些希冀,让他有个想念。
旁人只当她是在说慕容半岑。
慕容半承的眸子却遽然粲然起来,病中的声音有些嘶哑:“你什么时候回俞州?大哥不送你,你路上小心。”
“我会的”她盈盈笑了。那眼眸微微弯起的弧度,跟慕容半承如出一辙,慕容陈氏看得心惊肉跳,旁人则更加愕然。
画楼走的时候,慕容半承的长女慕容花影说,“我送三姑姑。”
出了慕容半承的院门,慕容花影便露出陈氏那种鄙夷与傲慢神色,居高临下对画楼道:“你以后不要再回来,听到没有?你妈死了,爷爷也不在了,你和那个小杂碎再也不要回霖城来要不是你妈那个狐狸精,我爹和我妈还有我们家也不会有这么多事”
慕容画楼唇角微翘,眼眸却静谧无痕,幽幽眸光落在慕容花影身上,声音里透出轻柔又蚀骨的柔媚:“只有失败者,才会恶语伤人只有破落泼妇,才会口吐秽语你啊,空有一副好皮囊。”
说罢,转身便走了。
原来半岑在霖城的日子也不好过。父亲不在,兄嫂便欺辱他们孤儿寡母,连这个小侄女,都骂他是杂碎。。
还是小门小户的日子安宁些。
被慕容画楼晾在原地的慕容花影气得脸色紫涨,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冲着她的背影,目露凶光。
她小时候见过三姑姑几次,长大后便一直不见她露面。
今日算是初次相见,可是她不喜欢慕容画楼。她长得跟自己那么像,像得叫人心底发毛。
慕容太太的丧事过后,画楼在白家逗留了五六日,陪着白老太太说话家常,走亲访友。
终于老太太道:“我知道你孝顺还是早些回俞州去吧,要是真的孝顺,过年的时候给我来个喜报”
画楼最怕这个话题,尴尬应了。
回去的时候,铁路上也不算太平。时常有政界、军界要人的专列南下,普通列车便要停下让道,有时一停就是四五个小时;偶尔也有查检,便又是停下四五个小时。
那些普通旅客好似见怪不怪,都不抱怨。
画楼则歪着看书,也不多言。
火车到了南昌府,韩督军的人把苏莹袖送到车站。母女二人同一车厢南下,画楼无微不至照顾着她。
苏氏见慕容画楼十分紧张她,便笑了:“妈没事”
出了霖城,她最初的不安不舍与惶恐渐渐褪去,那长年累月压抑的眉头微松,白净脸颊明**人。年近四十的女子,却有着二十七、八岁正当年华的妩媚风姿,岁月在她脸上静止,不留痕迹。
车子进了俞州车站,来接画楼的是周副官。
他笑呵呵道:“夫人一路上辛苦了,督军有事,让属下来接您。”
易副官瞧着夫人离去时督军的依依不舍,还以为督军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