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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什么?”
“你身上还有粉香、香水香……而且不止一次。才,如果你另有所爱,你明白告诉我,我不会怎么样的……”晓燕的脸像河上的冰一样灰白了。
戴愉不动声色地微笑着。他用手在晓燕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挨在她耳边说:“痴心的姑娘,真是个书呆子。你完全忘掉我们都是些什么人喽——白区的地下工作者嘛。我负着这样重大的任务,住处当然是极端机密的,而且是无定的。这是铁的纪律,谁能违背?只好连你也不能告诉。你该原谅我。至于酒气和粉香——燕,你真是太天真太简单了!除了你——我的爱人以外,我还必须和一些女同志来往。她们要化装,有时,我们要装做爱人挨得很近。至于酒嘛,为了麻痹敌人,有时还要装做酒鬼。燕,这一切你、你真不明白吗?”
晓燕笑了。虽然她的笑带着一种凄凉的勉强的意味。
和郑君才分别之后,她回到家里去。
她心情不安,在院子里碰到正在散步的父亲,她瞅瞅他就往自己的屋里跑。教授微微一怔,追上去喊道:“晓燕,晓燕,又怎么啦?”
晓燕只好站住脚,勉强向父亲笑笑:“爸爸,没有什么。今天的报纸你看了吗?蒋介石在五全大会开幕式上的讲话你看到没有?”
“看见啦!这些卖国求荣的家伙又在放那些骗人的空炮:什么‘和平未到绝望时期,绝不放弃和平;牺牲未到最后关头,亦不轻言牺牲。’难道现在还不到牺牲的最后关头?……”教授兴奋起来了,他郑重地看着女儿滔滔地议论起来。
但是满腹心事的晓燕今天却没有心绪去谈这些,她撒了个谎说身上不舒服,丢下教授就跑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一进屋,吓了一跳,只见小俞淑秀正坐在梳妆台前,拿着一把大梳子对镜梳妆。她一见晓燕,放下梳子,就跳上去抱住她的脖子。
“王姐姐,你可回来了!差点连你也见不着了!知道吗?今天夜里我就要走啦,要离开北平啦。”
晓燕握住小俞的手,问她:“到哪儿去?怎么这多日子不见你了?”
俞淑秀拉过晓燕和她一同坐在床边。
“功课忙,加上课外又有好多工作,就谁也顾不得找了。林姐姐也是好久不见她了。你最近常见她吗?你问我到哪儿去吗?你猜不着,组织上答应了我的要求——不念书了,要到工厂做工人工作去了。你听明白没有?我要到工人当中去了!”她东一句西一句兴奋得语无伦次地唠叨着。
“去哪个工厂?在什么地方?”晓燕见了小俞,暂时把心上的烦闷丢掉,温厚地笑着问。
小俞这孩子可鬼头。她向晓燕把眼一挤做了个鬼脸,然后摇摇头回答说:“不能告诉!谁也不能告诉。反正我要参加工人的队伍去了,多高兴呵!”
晓燕拍了她一下子,笑着又问:“你爸爸妈妈叫你去?放着书不读,娇女不当,真要去做受苦的工人?”
“瞒着他们呀!今晚上我就偷着跑了。他们找也我不着了。你看,我来看看你,向你道道别,偏你不在,我正要打电话叫你回来,可巧,你自己回来了。王姐姐,只要组织分配,我做什么都高兴。现在,我真高兴极啦!”
晓燕凝神瞅着小俞,只见她那明净俊气的脸上带着一种果决的气概。这颗青春的火热的心激励了晓燕,使她不觉忘掉了多日来的烦恼。她挨着小俞嫩白的颈脖温存地笑道:“真是有出息的好孩子,我应当向你学习!”
小俞一下子蹿起身来,向梳妆台上拿过那把深红色的精美的大梳子,然后跑回晓燕的身边说:“王姐姐,你向我学习什么呀?你向这把梳子的主人学习吧。你知道它是谁的吗?林红姐姐的!她在牺牲前把这把梳子给了我,从此以后,我一见这把梳子,就想起她来。一想起她,我身上就像长了翅膀,就长出了无穷的力量。所以我一遇到困难,一遇到难受的不顺心的事,我就把这把梳子拿出来。我一拿起它,我一拿它往我的脑袋上一梳,我就好像变成了林红姐姐,我就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烦恼了。今天,我要走了,要离开家了,心里有点儿难过——你知道,我妈只我一个女孩子,她该多么想我呵!不见我了,她该怎么样的到处哭着找我啊!所以我拿起了这把梳子,一个劲地使劲梳头。”
小俞本来是笑着说话的,可是说着说着她哭了。
晓燕拿过林红的梳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它。望着望着,含蕴在眼里的泪水也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为了转移这沉闷的空气,她擦干了眼泪问小俞:“小俞,你今晚上是坐火车走还是……有没有别人送你?
告诉我,是不是有了个爱人——他一定也是个活泼调皮的小家伙吧?”
“没有!没有!”小俞把脑袋摇得像货郎鼓似的,“谁要那些讨厌的男孩子!嘿,王姐姐,我的心事还没同你说完哩。临走以前没有见见林姐姐,这真叫我怪伤心。我可想她哩。可是这几个月她行踪秘密,我也没时间多打听。我问你,你常见她吗?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做什么工作?她找过你吗?”
小俞只顾絮絮不休地说着,却没有注意晓燕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等她说完了,歇了一会子,仍然不见王晓燕回答她,这才引起了她的注意。
“王姐姐,她怎么啦?她,她……”小俞的脸白了,她以为道静又遭遇了什么不幸的事故。
“没有什么。”晓燕冷淡地说,“她在北大旁听呢。”
“那你们常在一起了!在一起工作了!”小俞性急地插着嘴,脸上漾着天真的笑容。
怎么办好呢?晓燕心里开始交织着一种复杂的矛盾的感情。她想告诉小俞:林道静变坏了,她们已经断绝往来了……
但是她——这个小俞是不是和林道静一样,也是个那样的人呢?她来,是不是有目的地来试探她呢?……于是,她不做声了。
她迟疑的、忐忑不安的心情被聪明的小俞看出来了,一张锋利的小嘴又叭叭地说道:“王姐姐,你们俩之间一定发生了事情。什么事情呢?她是个好同志,你也是个好战友,你们之间能够发生什么事呢?……不能!不能!王姐姐,这简直是不能想象的!太不能想象了!告诉我,林姐姐究竟是怎么啦?”
她那天真而诚挚的态度,使得晓燕打消了对她的怀疑。
“小俞,我应当告诉你!”半天,晓燕才振作起来庄重地说道,“林道静欺骗了我们——我简直做梦也没有想到——她早就是一个叛徒,而且做了暗探……”
晓燕是很怕小俞喊叫起来或者咒骂起来的。但是出乎她的意料,听到了这几句话的俞淑秀,没有喊叫也没有咒骂。在一刹那间,她那幼稚的孩子气反而消失了,她忽然变得严肃而冷静。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紧紧盯在晓燕愁苦的脸上。她轻轻地一字一板地说:“王姐姐,你搞错了吧?受了什么人的欺骗吧?我和她同住监狱,又一同出来,我知道她。说得天塌下来,我也不相信她会叛变的!敌人的阴谋诡计多得很,不是你上了什么人的当?反动派是喜欢我们起内讧,喜欢挑拨离间我们的。”
“不要说了!”晓燕面色苍白地拦住了俞淑秀。她的声音很低,好像病人一样的衰弱无力,“这些天——我像在噩梦里一样迷迷糊糊;又像坐着小船行驶在风浪上——忽而向右摆,忽而又向左摆。摆得我心里难过极了……”两行热泪顺着她惨白的脸颊滚了下来,她匍伏在床上哭了。
事实不是极为明显的摆在眼前吗?不是好像阳光下面的一座大山那样的赫然在目吗?如果林道静不是叛徒,如果她依然在出生入死地、忠心耿耿地为祖国为人民在奋斗着;那么,戴愉,郑君才——她心爱的人,她把美好的青春,把痴心的热恋都交给了他的人,就是一个可耻的叛徒,就是一个恶毒的伪君子,甚至是比这个更可怕的人。而她自己呢?自己呢?她同他已经一同堕入的又是个多么可怕的深渊呵!由于林道静那封信的启发,也由于许多事实的证明,她早想到了这一点了。但是她害怕自己这样想。她禁止自己这样想。这太残酷了!太可怕了!她的一生完全葬送了!她怎么还有脸活在世界上,怎么还有脸再见她的亲属朋友们和殷殷期望着她的那些革命的同志呵!
小俞似乎看透了晓燕痛苦的心情,她站在她身边,轻轻地扳起了她的头。一双热情而纯洁的大眼睛,流露着深切的关怀,注视着晓燕。
“王姐姐,振作起来!只要你是真心信仰共产主义的,只要你是跟着马克思列宁的道路走的,只要你不忘掉祖国和人民对咱们殷切的希望,那么一切的黑暗都是暂时的。水流千遭归大海,冬天过去,春天就快来了。王姐姐,振作起来,想开一点!如果有痛苦就同我说说可以吗?”
“亲爱的妹妹,”晓燕擦干眼泪看着小俞说,“我是要同你谈谈。过去我太相信了他一个人,也太相信我自己了。”
(第二部第三十七章完)
第38章
北大的各个班级,都在学生们爱国热情的冲击下,纷纷改选或成立了新的学生自治会。这一场斗争是顺利的,然而又是激烈的。现在且看历史系的学生们是怎样从反动学生的手里把领导权争夺过来的吧。
午后,一间大课室里,坐满了一百多个历史系四个年级的学生。由于侯瑞他们的酝酿活动,历史系决定在一起开会,先成立一个统一的系的学生自治会。
侯瑞是四年级的学生,他又是四年级临时推出来的代表,所以他先起立发言:“同学们,今天历史系四个班级在一起开会,是三年来的第一次。这是个大好的事情……好事情……”开始,他讲话总是有点儿结巴,但是说下去,却越来越流畅,“这件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历史系的全体同学在中华民族亡国灭种的生死关头,觉醒了,忍耐不住了,我们要团结起来,我们要抱成一个团体行动起来。过去我们没有自己的组织,有的班有有名无实的学生会;有的班什么也没有。我们像一盘散沙。同学们,这种情况我们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我们要选举、成立我们历史系自己的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