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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北大的同学为什么还不出来呀!还不出来呀?……”
“呵!不行!打进去!再打进去!……”
一阵攻击大门的沉重的响声,夹杂着高呼口号声又清晰地传到监狱里面来了。接着屋顶上支架机关枪、搬运机关枪的声音也清晰地传到监房里来。
学生们和统治者短兵相接地斗争着。
“情况很紧张!反动家伙恐怕要动武了!”在黑暗中杨旭拉拉卢嘉川的袖子,轻轻地说。
“啊?……”许宁呻吟似的喊了一声。
“情况是严重。”卢嘉川说着,一个人离开了窗子,在牢房里走动起来。他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激动,想冷静地分析一下这迫在眉睫的紧张情况。看样子,群众如果继续向里面进攻,那么,和“三一八”同样的惨案,顷刻间很可能就要发生了。……怎么办?他想到了党交给他带领的北大同学,一定也有许多在这进攻卫戍司令部的队伍里面,在这个时候,让这些青年同学流血牺牲呢?还是,……他的心纷扰着。怎么解决这紧张、复杂而又困难的问题呢?他苦思起来了。
外面群众的呼喊声,愈来愈悲壮、愈愤怒地掠过了监狱的上空:“冲呵!用力冲呵!救出北大同学呀!”
“我们的统治者呵,你们有的是枪弹,我们有的是热血!”
“冲呵!冲呵!……”
好像万马奔腾似的吼叫,随着再一次的轰隆一声门的巨响,人群潮水一般涌到第二道门里来了。一片混乱的喊声,愈加清晰地逼近了黑暗的牢房。
“你看!”许宁慌忙拉过卢嘉川来到窗前向外望去:只见牢房对面看守兵的房里,在忽明忽灭的电筒光下,许多士兵正在迅急地顶上子弹、拉起枪栓、上上刺刀,然后把这全部武器杀气腾腾地对准了牢房。
他们四个脑袋紧靠着窗子上的铁栅,动也不动地望着。
忽然,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有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到了他们的耳朵边:“有命令:学生要打开了第三道门,立刻就开枪。”
卢嘉川迅速寻声望去:一个卫兵荷着亮亮的刺刀在旁边一闪又不见了。老卢立刻问杨旭:“这是什么人?”
“是一个爱国的兵……”杨旭宽阔的圆脸,在手电筒一映之下显得异常苍白。
“房顶上有几挺机枪正对准着第三道大门。”墙壁又敲响了,那边有人这样轻轻地说。
“那么,”许宁用力拉着卢嘉川的臂膀说,“反动派也许先对监狱开枪吧?”
“不!”卢嘉川甩开许宁的手,把杨旭拉到一边去。他又沉思了一会才说:“老杨,情况需要我们当机立断!你能想法给外面同学捎个信吗?我们已经给反动统治者不小的打击了,为了避免过多的流血牺牲,我们建议他们暂时收兵好不好?”
杨旭想了想说:“这不是妥协——虎头蛇尾么?要多想想!”
“不!”卢嘉川态度很坚决,“我们的斗争,也要有利有节。你给中大,我给北大,我们每人写个条子送到外面去。那个爱国的卫兵可以帮这个忙吧?”
靠在窗前的吴洪涛和许宁也围拢了他俩,四个人立着开了个简短的紧急会议。最后通过了卢嘉川的提议——给二门外的同学写信去,建议暂时收兵,以避免过多的流血牺牲。
杨旭从墙角里掏出了一截铅笔和一张纸条递给卢嘉川。
为了怕漏出亮光,吴洪涛和许宁用棉被支成一个小窝铺,杨旭划着洋火,卢嘉川就急急地趴在窝铺里写了几个字。完了,卢嘉川划洋火,杨旭又写。都写完了,杨旭一个人靠着铁窗轻轻咳嗽了三声,于是有一只手,立刻敏捷地拿走了这两个小纸条。
这时在卫戍司令部的第三道铁门外,群众的吼声更高亢了:“白色的统治者呵!你们开枪吧!你们有的是枪弹,我们有的是热血……”在沉沉的黑夜里,上千青年的呼声刚刚停歇一下,接着又悲昂地呼啸起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和着呼喊声,踏在地上像巨雷似的越来越响。人群用身体轰击着卫戍司令部的第三道大门,大门发出吱呀的响声,眼看又要被撞坏了。
千钧一发的时刻到了!房上敌人的机关枪,虎视眈眈地对准了铁门外的大队学生。
卢嘉川等四个人紧紧地互相拥抱着,并肩靠在铁窗前。
我们不相信世界会永远的黑暗,昏夜将成过去,顷刻就会天明……
卢嘉川轻轻地唱起了歌子。他不相信条子准保发生效力,而他自己的心里正准备着最后的时刻。他唱着,几个人也低声合着他唱起来:
昏夜将成过去,顷刻就会天明……
但是,十几分钟以后,一种声音把他们从梦寐似的情景中惊醒了。
“中大同学在这里集合!”
“北大同学在这里集合!”
在杂乱的喊声中,同时响起了集合的号声。
监狱的电灯忽然亮了。
“好险哪!”许宁抹抹头上的汗水,跳起来喊了一声。
杨旭回过身紧紧地握住了卢嘉川的手,握得他生痛。
“假如因此我们要终生住在这里面,不是也很幸福么?……”卢嘉川含着满眶泪水微笑着。
(第七章完)
第08章
林道静在北戴河杨庄小学校忍受不了余敬唐的罗嗦,结果,还没等到放寒假,就像她从北平逃来北戴河一样,她又悄然从北戴河逃回了北平。
在杨庄每月只有十五块钱的薪水,除了吃饭、发信、零用,她连一身厚棉衣都没有挣上。她穿着单薄的衣服,带着小小的行李卷——那些乐器她早没有闲情逸致玩弄它们,陆续都送给了她的学生。一路上她踌躇许久:到了北平到哪儿安身呢?而且那个什么胡局长还在找她。当然她宁可饿死,也不愿——用她在日记上常写的话——“出卖灵魂”。她常想自己该有一个纯洁高尚的灵魂,这个灵魂要不为世上任何污浊、物欲所熏染。……
火车快到北平东车站了,她才下定决心去投奔她的要好朋友王晓燕。
王晓燕是一个和道静同岁的高三学生。沉静、善良,一看就知道是个即使是大同学也要管她叫“大姐”的人物。她的父亲王鸿宾是北大历史系教授;母亲是个温顺的家庭知识妇女。她从小生长在和平、温暖的小家庭中,所以性格不像林道静那样奔放、大胆。她温文尔雅,只知道努力用功,希望将来也像父亲一样做个学者。
一见王晓燕,道静拉着她的双手许久说不出话来。晓燕看见她的朋友在寒冷的冬天,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黑布棉袍,而且上面粘满了灰尘和油迹,一种风尘、劳碌的疲惫神色,使她好像不认识林道静似的,看了她许久。
“嘿,小林!”晓燕亲切地笑笑,不知道怎样心疼林道静好,“洗洗脸,换上我一件衣裳吧——看你打扮得像个乡下佬。”
“你不要瞧不起乡下人,我妈妈……”道静努努嘴,觉得用不着说这些废话,便笑着转了话题,“晓燕,你多幸福呵——
爸爸、妈妈、妹妹,一家人多么好。……”道静笑着,眼睛却忍不住潮湿起来,她赶快扭过头去拿起了洗脸手巾。
晓燕同情地望着她,说:“你别总是难过。就住在我家,叫爸爸帮你想办法。”
“好吧。”道静苦笑着。两个女孩子相对看了几秒钟,道静忍不住了,忽然抱住王晓燕的脖子在她耳边说:“知道余吧?……我们好了……”
“早知道了!”王晓燕温存地笑了,推开林道静,“快去看看他吧,早急坏啦。”
晚上,道静去看余永泽。在他那小小的公寓房间里,他们谈到了深夜。当她要回晓燕家里去睡觉时,余永泽送她,在深夜的马路上,他们并肩漫步着。当走到天安门前的玉带河旁,他们才在玉石栏杆旁边站住了。在黯淡的灯光下,余永泽用力捏紧了道静冰冷的手指,深情地凝视着她。半天,才用颤抖的声音小声说:“林,愿意做我最亲爱的吗?……我会永远地爱你……”
道静低下头来,没有回答他。她的心头激荡着微妙的热情,两颊燃烧起红晕。这就是青春的热恋吗?它竟是这样的幸福和甘美!她情不自禁地握住余永泽的手,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但是,爱情并不能解决道静的苦闷,住在王晓燕家,晓燕和她的父母对她虽然很好,然而,这究竟不是长久之计。她必须要赶快解决生活问题。因此,一到北平的第二天,她便急忙各处活动起来——托同学、托老师帮她介绍职业。如果不外出的时候,她就翻着各种报纸。她希望从报上的招聘广告上,能够找出求职的线索。
一天、两天,一星期、两星期过去了,尽管她着急,尽管她做了各种努力,可是能够找到职业的希望一点也没有。王教授婉转地告诉她:在现在的社会里,即使是大学毕业生或者专门人材,如果没有相当的“引荐”,还经常处在失业状态中,像林道静这样的年轻女孩子,找职业是很不容易的。因此他劝她还是“少安毋躁”。可是道静并不相信。她以为这偌大的北平,找一个小小的职业还不容易。因此她还继续去找——东碰西撞,东找西找。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却连所谓“职业”的影子也没有。王伯母常劝她慢慢找,找不到可以住在她家,晓燕也劝她别乱跑,留神碰见坏人。不过她们的抚慰并不能解除她心里的焦躁,有个门路她还是去打听,可是没有一个能成功。这一天,《小实报》上登了一个招聘年轻家庭女教师的广告,她看条件还差不多,就准备去试试。
她穿了晓燕的绿呢大衣,把自己打扮得整齐、漂亮些,然后挟着小小的漆布包走出门去。刚走到大门口,碰见晓燕下学回来,她拦住道静问道:“小林,又到哪儿去碰运气呀?”
“不,发封信去。”因为道静已挨晓燕说了许多次,所以这次决心瞒住她。
晓燕看出她在说谎,笑着推了她一下:“去吧!愿你成功。早点回来。”
道静不好意思地笑笑,扭头跑走了。
按着地址找到了东单三条一座红油漆大门的阔公馆。她被引到一间华丽的、有点东洋味道的客厅里。等了许久才出来一位西装革履、留着两撇仁丹胡子的“老爷”。这位“老爷”见了道静倒很客气,让烟让茶,一开口就问道静多少岁了,上过什么学校,一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