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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令蛮却转身看着门外边,耳朵听到一连串熟悉的轻巧足音,拍了下掌:“真巧,人来齐了!”
丽姨娘人未至声先到:“老爷,你都好久没来找丽儿来了。”
腰肢款摆、步态袅娜,十足的媚意。
小八朝苏令蛮偷偷地挤了挤眼睛:幸不辱命。
苏令蛮赞许地点头,小八自是在送外居士后,又遵了她的吩咐去将丽姨娘请来,正好来解决十三年前那桩旧事了。
“阿爹,你莫生气,若我们假定绝育药之事为真,那么从果推因,谁……能从中获益最大?”
这简直是毫无疑问的——
苏覃。
若苏护只有这一个儿子,那么这整个苏府,自然便是他的,甚至丽姨娘也能鸡犬升天。
内宅争斗猛于虎。
苏护惶然想道,他抬眼看去,连素来喜爱的丽娘也成了条美女蛇,蛰伏在身边,对着他这个枕边人吐出猩红的信子。
“丽娘,是不是你?”
丽姨娘猛然摇头,微不可查地瞥了一眼苏令娴,只听一阵微弱的“咚”声,苏令娴直直地往下倒去,却被早有准备的绿萝接了个正着,苏令蛮小跑过去,大指往人中上狠狠一按。
这一手是完全没留力。
苏令娴人中都被掐得红肿,也没见醒来。可眼皮下圆溜溜的两颗眼珠子在乱滚,却是瞒不了人的。
苏令蛮手在腰间的香袋里掏了掏,笑嘻嘻道:“不久前阿蛮从高人那得了个良方,专治那不省人事的,正巧还有一颗,两勺子马尿,一勺子驴粪,加上些许珍贵的草药,才得了这么一颗丸子的量。弄琴,来,喂你们大娘子吃了,她就醒来了。”
苏令娴紧闭着眼,心里头痛骂这搅屎棍二妹妹,鼻下又痛又痒,再演不下去,轻哼一声便醒来了。
苏覃这心明眼亮的,却已经回过味来。
面色难看,到底说不出分解的话来:
一边是阿娘和亲姐,一边是素来厚待他的阿爹,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万全。
——此时的他,才分明透出一点小郎君的稚嫩和无措来,纵心计卓绝,可对上他无法参与的过去,苏覃只能将自己变成一只锯嘴的葫芦。
可心底分明也知道:依照二姐姐的性子,必是要掰扯个清清楚楚,才肯善罢甘休了。
“我……这是怎么了?”
丽姨娘泪眼婆娑地看着苏令娴,“娴儿,你刚刚病得都昏过去了。老爷!不如让贱妾先将娴儿送回去,不然娴儿这身子……”
“都给我站着!”
苏护怒道:“丽娘,莫打量我是说假的,当年绝育药可是你下的?从何处得来,又何时起了这心思?”
他脑子里渐渐回忆起那苏覃生下那一年,自己欣喜若狂,为了奖励丽姨娘,常常是食宿在她那儿的。
细节是记不得了。
但他分明记得,一年后……
一直跟在娴儿身边的奶嬷嬷被打发回了家。
在大户人家,奶过郎君小娘子的奶嬷嬷一般都是要负责送终养老的,此时想来,倒是有些不可思议。
从后往前推,以前不曾在意过的细节此时如抽丝剥茧般浮出水面,苏护双目充血,几乎要立时卸了她。
丽姨娘身子抖得跟筛糠,知道那回事是瞒不过去了,一咬牙道:“此事全……全贱妾一人所为,怪不得他人!”
苏护难得地灵光了一回:
“若娴儿不知,今日这装病的一出,是哪儿来的?”
第83章 尘埃落定
丽姨娘能在苏府作威作福这般多年; 大部分还得归因于吴氏软和; 要说手段心计还真是没多少,被苏护这么一吓唬就立时认了罪,但到底有颗为母的心; 咬死了道:“那时娴儿不过五岁出头; 哪有这心思来害老爷?”
“求老爷明鉴!”
苏护耳根子软; 虽觉得大女儿表情不大对头,可转念一想是这个理:
五岁的孩童,还是白纸一张,哪儿有那许多险恶心思?
不过——丽姨娘的认罪; 却让他的侥幸之心彻底粉碎了; 苏护脑子里仿佛有根名为“理智”的神经“啪地”一声便断了。
“来人!丽姨娘戕害主家; 贻害苏府; 立时拖出去杖毙!”
纵十几年当猫啊狗啊的宠着; 可一旦伸了爪子伤了主人,还是会被毫不留情地丢开的。
丽姨娘半瘫在地; 一双妙目痴痴地看着苏护; 唇间笑意盈盈,脑子里又一次回忆起初初来到阿娘身边时,第一回 见到郎君的模样。
那时的郎君很小,比如今的阿覃还年少; 却生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每一回见,都让她更爱慕一分; 以至于她不知廉耻地相勾,没想到这一勾便勾了这许多年,生儿育女,最后——终于也要死在这人手中了。
丽姨娘静静磕了个头:“老爷,丽儿去了。”
眼看着进门的仆役要将其拖走,苏覃终于忍不住了:“慢着!”
他看了眼苏令娴,却失望地发觉她仍然瑟缩在椅子上,竟不肯多言半句,心底不由泛起一股深深的无力。苏护缓了缓脸色,对目前这唯一的儿子还是包容的,并未迁怒:“阿覃,此事你还是莫管了。”
“请父亲恕罪。阿覃身为人子,有些事不得不做。”
苏覃掀起衣摆跪了下来深深地磕了个头:“父亲,姨娘确实罪无可恕,可到底养育儿子多年,儿子请求父亲,送姨娘入那静水庵潜心悔过,为父亲和苏府祈福。”
静水庵位于定州东郊,乃出了名的罪妇尼庵,进去后一律梯度,镇日里清苦度日,了结凡尘,许多人家犯了事的女眷都会送入庵中,一了百了。一旦入庵,便是自生自灭,死生由己。常有养尊处优的熬不过去了,也未可知。
苏覃为了保全丽姨娘性命,可谓是用心良苦。
苏令蛮并不介意,她对丽姨娘虽有怨,可世上哪个姨娘与正妻没有嫌隙?
何况丽姨娘虽小动作不断,可到底没恶毒到要加害人性命,至多不过是抢抢管家权和阿爹的宠爱罢了。
要说厌恶,她如今反倒更厌恶阿爹的冷酷自私与贪婪懦弱。
苏护忍着将暴怒往下压了压,想到这么多年来子嗣求而不得的痛苦,又觉得杖毙反倒便宜了这贱婢,他这辈子再不可能有旁的儿郎,若当真当着阿覃的面杖毙了丽姨娘,恐两人一辈子都会有嫌隙,反是得不偿失。再思及静水庵那群长歪了心思的恶毒尼姑们——
忽然觉得这竟是个好主意了。
唯有长长久久的折磨,才更让人痛不欲生。
颔首道:“丽儿,看在阿覃的面子上,老爷我就饶了你,来人,速速收拾了送去静水庵。”
竟是一刻不肯耽搁了。
苏覃长出了一口气,长长的睫毛透过光影落在清秀的面上,形成了一排齐刷刷的小扇子,苏令蛮这才恍然发觉,这个素来顽劣又深沉的阿弟——其实还当真很小。
肩膀削瘦,脖颈细长,还是个少年郎啊。
不过,苏令蛮却决计不肯因苏覃的缘故,放过苏令娴了。
她看得很分明,这个大姐姐必然是参与了,甚至也许——还是主导的那个。
苏令娴目光与她一触,渗出一点挑衅之意,嘴角微不可查地翘了翘,眼里竟不曾因丽姨娘的下场而有半点哀戚之意,仿佛在说:死无对证,呵。
确实是死无对证。
时间紧促,苏令娴之前的乳娘来不及寻,甚至这绝育药之事,也被丽姨娘慈母之心大包大揽了下来——但世事,也不必一定要有证据。
所有的猜疑,不需要证据。
“阿爹,你可曾听说过,世上有一种人,开慧极早,三岁能文,六岁能诗……”
苏护不耐道:“你想说什么?”
苏令蛮摇了摇手指:“阿爹,你太心急了。”
“世无常极,人无定律。总有一种人,超脱五行外,不可解释。你想一想……大姐姐幼时,可有些不同寻常?”
苏令娴的早慧之名,定州城里人都是传遍的。
虽进些日子被苏令蛮扒了层皮,可她幼时诗文之名便已经显著,苏护点了点头:“确实,你大姐姐开慧早,故而我也疼她。”他并不讳言,甚至隐隐有些自豪。
“阿爹可还记得两个半月前,在东望酒楼,我与大姐姐同时题写的一首《将军令》?”
“自然记得。”这事带来的耻辱,让他躲了同僚许久。
苏令娴张了张嘴,意欲打断,却被苏覃扫来一眼给冻在了原地,她从未见过苏覃这般的眼神,心里隐隐觉得……有点不安起来。
“阿爹难道不奇怪,为何大姐姐与我同时写了这么一首词,且笃定我不会?”
苏护不是那蠢人,被苏令蛮特意点了点,才想起大女儿的前后矛盾之处,甚至连幼时那些少年老成也记了起来——从前欢喜时,只当是早慧,现在想想,那岂止是早慧,更充满了违和,一点少年朝气皆无,冷不丁浑身打了个颤,心里也不知想什么,连忙问:“为何?”
他没有发觉,今日这一桩桩一件件下来,竟然对苏令蛮这个素来顽劣的女儿,隐隐有一丝惧怕和敬畏起来。
苏令蛮朝小八点了点头,小八才笑着从袖中掏出一张旧纸,纸上歪歪扭扭的稚嫩字体爬了满页,苏护一边接过来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这是什么?”
“阿爹,其实……那首词是阿蛮自大姐姐那得来的,五岁时。”苏令蛮强调道:“阿爹若不信,可以寻书斋或者故纸先生验一验这纸张的年龄。”
发黄了的旧纸,隐隐有股陈年的味道,作假不来。
甚至这歪歪扭扭如虫爬的字,苏护也觉得甚为熟悉。
苏令蛮趁势将当年无意得了大姐姐的“旧诗词记录”,再摘抄一事仔仔细细叙说了一遍,并言:“阿蛮也一直不得其解,可前几日与居士聊到前朝民间一桩怪事,从前有晋地有个姓钱的人家,五代单传,临老得了带把的,稀罕的不行……”
孰料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竟是个痴儿。
“……痴儿养了四五年,有一回摔了一跤,突然脑子灵光了,醍醐灌顶似的无师自通,诗词歌赋无一不精,钱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