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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后-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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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麇谷居士被绿萝领着,提着藤箱绕过众仆役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也没打招呼; 直接俯身小心地取了点水出来,置于一盅白色的瓷盏里。
  浴液清透,白色的瓷底微微泛着一点绿; 不仔细瞧绝对发现不了。
  “如此晚还要劳烦居士跑一趟; 阿蛮真是深感愧疚。”苏令蛮叹了口气。
  麇谷觑了她一眼; 一眼便知这丫头心里藏着事; 忍不住呔了一句:“任想什么?便真的有人要害你,又有何要紧?”他人生沉浮数十载,风波诡谲、生死伦常间; 见过的丑恶不知凡几,早就习惯了。
  苏令蛮笑了声:“也是。”心里如何,却是不能与旁人道了。
  麇谷也是没搭理她,先以银针探知,银针毫无异样,便又轻扇小风嗅之,眉间一蹙,似想起什么,俯身从藤箱里翻了翻; 掏出一支长形的空心竹管,开了盖,滴了一滴透明的液体进去,顿时如油泼入水,白盏内立时水汤四溢,不一会便清澄的液体便完全变成了粉色,在幽黄的光里,透着股妖异。
  绿萝“啊”了一声,似是想起什么,眉峰隆起,成了一个山字。
  “小丫头你也知道?”
  麇谷诧异地瞅了她一眼,他并不知绿萝曾是杨廷暗卫,只以为是个有些功夫的小丫头,如今见她目露了然,不由兴味盎然,暂时忘却了对妇人的厌恶。
  “奴婢不是很确定,但遇竹心榄变粉水的话,恐怕是草岭菇。”绿萝迟疑道。
  “不错。”麇谷肯定地颔首:“此菇长于罗城以北,阴凉山涧之地,本身无毒,但研磨成粉,再辅以黑心草,轻则能使人皮起麻疹,痒痛不堪,重则流脓生疮,溃烂皮穿,实毒矣。”
  绿萝听罢,忍不住微微侧头,觑了苏令蛮一眼。
  她本以为会看到一个花容失色的小娘子,却未料这二娘子年纪小小,却是神色如常,除了一双嫣红的唇瓣微微发白以外,竟看不出其他情绪,只一双秋水眸沉得像一片幽暗的湖,那些鲜活外放的情绪,一下子全数收敛到了不知名处。
  “所以,”苏令蛮长久无言,再开口时竟然倒了嗓子,哑得割耳朵:“那下毒之人,是想再害我一次?让我皮烂容毁?”
  一双手,藏在长袖里,已然绞得发白。
  苏令蛮想起巧心,想起小八,忽而又觉得着实没什么意思。在她十四年的人生里,阿爹从来缺席,阿娘虽好些,可也时常掉链子,唯有巧心和小八常随身边,一个心细如发,照顾妥帖,一个心直口快,嘴甜似蜜。
  如今突然这两人不能信了——
  连空气都透着股茫然,苏令蛮揩了揩眼角,发觉竟然一点泪意都无,仿佛是自中毒伊始,心底便早知有这么一天来临似的。
  麇谷居士抚了抚苏小娘子的发顶,难得柔声解释:
  “草岭菇无色无味,泡入水中本不该被你察觉。只你平日泡惯了老夫配的养身汤,黑心草与其中一味药冲了,将这馨香之气变得有一点涩,你才会发觉。不过——”
  苏令蛮眨了眨眼,一双瞳仁安静地看着麇谷居士,并不催促。
  “不过这毒,所下剂量极少,依老夫看,二娘子便是泡了,也不过起些皮疹,过个十天半个月,皮疹便会自动褪下。”麇谷不大想得明白。
  苏令蛮却立刻意识过来了:后日就是寒食节!
  若她这几日起了皮疹,自然是不能见人的,更去不了寒食节,可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下这么个不痛不痒的药,只为阻止她去寒食节,怎么看都不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浴桶内的水已经冷透,麇谷居士拎着藤箱坐到了屏风另外一边的圆桌旁,给自己斟了杯茶,喝了口才慢悠悠道:“想那么多作甚?不如将人提上来问一问。”
  “居士所言极是。”
  苏令蛮朝绿萝点了点头,绿萝知几,几个纵步便跳出了窗,一声呼哨,暗处人影纵横,不一会便四散开来,去提人了。
  麇谷心中奇怪,只觉得这手功夫哪里见过似的,房内两人均未吭声,一时安静了下去,他忽而击掌道:“老夫知道了!这丫头是,是,是——”
  “就是阿蛮从杨郎君那千辛万苦要回来的暗卫。”苏令蛮帮他说了。
  “对对对,老夫差点忘记这一茬了。”麇谷敲了敲脑袋,笑道:“我这师弟,最爱藏着掖着,就是脾气太差!”
  苏令蛮惊奇地看了他一眼,便心情再差,也忍不住想:这莫非就是古人常说的五十步笑百步?居士还好意思说别人脾气差?!
  正想着,南窗口一动,一连几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都被巧劲一股脑地丢进了房里,有些人甚至还未反应过来,正不断挣扎着,面露惊恐。
  小八、小刀,厨房烧火的李婆子,就缺一个巧心了。
  苏令蛮不动如山地坐着,门口一阵轻巧的足音响起,巧心掀帘进了来,脸上还带了点微微的笑意,不过短短时间身上竟已换了件簇新的裙子,发髻也重新绾过,斜插着一支精细的花簪。
  绿萝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后面。
  苏令蛮仿佛意识到什么,坐直了身体。
  “二娘子安好。”巧心走到她面前,矮下身子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响头。苏令蛮不让不避地受了这礼,小八抬头,嘴里塞着布,懵懵懂懂地看着这一切。
  苏令蛮挥手示意绿萝将这些人口里的布取了。
  “莫呼出声。”
  小刀身子抖成了糠筛,她想起前阵子杖毙的春雨,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厨房的李婆子垂着脑袋,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好让贵人看不见自己。
  巧心温温柔柔地道:“诸位不必担忧,此事全因巧心而起,绝不牵累诸位。”
  小八茫然地看着她,一头雾水。
  苏令蛮微微阖眼,在巧心这一通不同寻常的表现里,骤然明白过来——这一切,甚至包括投毒,巧心早有预料,所以她回房,换了衣服,梳了发髻,打算体体面面地走。
  她颓然地挥手,绿萝跟提粽子一样,将小刀和李婆子一左一右地提起,脚步带风般提出了揽月居,唯余下巧心和小八安安静静地跪着。
  室内死一般的寂。
  苏令蛮出言打破了这无边的寂静,声音涩然:“为什么,巧心?”
  巧心抬起头来,温柔地看着她,眼里是一片粼粼的湖水:“二娘子,巧心跟着你,已经八年了。”
  “是,八年了。”苏令蛮支着额,眼底暗沉沉一片:“你今日这一番安排,是为了什么?”
  巧心笑了:“其实二娘子是想问,当初下毒的,是不是奴婢?又想问,为何今日又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对么?”
  “二娘子,巧心,你们在说什么呀?”小八茫茫然问。
  巧心抚了抚她头顶:“小傻瓜。”眼里却是真切的羡慕,她确实羡慕小八的没心没肺。巧心转向苏令蛮,深深地磕了一个头:“以前的离覆子之毒,是奴婢下的。今日这草岭菇,亦是奴婢下的。”
  “奴婢罪无可赦,不求宽恕。”巧心顿了顿:“只求二娘子不累及奴婢家人,他们只是奴婢的养父母,对奴婢所为毫不知情。”
  苏令蛮沉声未答,养父母一词说出,便仿佛有什么东西尘埃落了地。也只有养父母,才能说明,为何明明是家生子的巧心做了这些,原来她都是第一时间忽略过去的。
  巧心不以为意,她环顾过往,只觉得从无一刻有此时的痛快和轻松。
  “在二娘子一日瘦过一日之时,奴婢便知道,二娘子知道中毒之事,也将毒解了。奴婢也知道,以二娘子的聪慧,查到奴婢是迟早之事,这种日子奴婢也早过够了,不如早些解脱。”
  巧心惨然地笑着:“奴婢推说身体不适,让小八替奴婢去邱大夫那里抓药,以葵水不适四字为暗号,邱大夫便知道奴婢要抓什么药。又怕提前让二娘子警醒,便与小八说怕二娘子担忧瞒着二娘子。没想到——”
  “二娘子你竟还是未泡这水。”
  巧心有点遗憾,她知道小八这般偷溜出去,便是让人发觉,以二娘子心性,也不会立刻提审,这给了她时间做手脚,可惜——
  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绿萝静悄悄地走了进来,并未惊动旁人。
  苏令蛮沉声道:“为什么?”为什么冒着这般风险,都要下这么无关痛痒的毒?在过去无数次里,明明有更好的机会,或者——为什么不干脆毒死了她?
  反要以女子容貌被毁来折磨她。
  她始终想不明白。
  巧心摇头:“奴婢也不明白,奴婢只求您:莫去春日宴。”
  

第56章 顺藤摸瓜(五)
  “所以; 你今日之毒,果是为了不让我去春日宴?为何?”在一室的死寂中; 苏令蛮缓缓开口。
  窗外是一片黑沉沉的夜; 连月亮都悄悄隐到了云层里。
  巧心微微直起身子,在今夜的第一回 正正直视着苏令蛮:“是,二娘子不能去。”
  此言毕; 又沉默下来,再不肯多吐露。
  小八在旁听得急死,一把扯住了她袖子一叠声地问:“巧心; 巧心; 到底怎么回事?你与二娘子说啊?你不是说; 你这辈子都要跟着二娘子的; 怎么会、怎么会……”
  苏令蛮嗤地笑了声,蓦地起身快走几步,走到拔步床前; 窗边靠墙打了一排暗屉,苏令蛮想也不想便抽出第三个,从中掏了样东西出来。
  绿萝眼尖,一下子便认出了这是那日在主公斩杀独孤大司卫的房里捡的——那粉衣娘子的身后之物。
  一枝粉色的珠花,用材普通,但做工精细,一看便不是定州能出的技艺,尤其攒头上的镂花雕刻,其下一角; 还刻着一个米粒大小的徽记——“千”字。
  麇谷居士没看明白,不由凑过去眯着眼细瞧,作为一个多年不曾与女眷打过交道笔直的不能再笔直的郎君,他是当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千金坊。”绿萝小声道。
  麇谷居士这才明白过来,抚掌道:“原来如此。”千金坊整个大梁朝唯长安城有一家,在整个珠宝玉器的镶嵌行当中其雕镂技艺属一枝独秀,而出自千金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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