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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此次方家坡灾情惨重,几乎是颗粒无收。可是张家塞村却有个田庄,因措施得当,保住了大半的收成。特地领人过来取经,不料,竟是二小姐的产业。”南宫宸望着她,若有所思:“可见,方才二小姐声称不懂稼穑,委实太过自谦。”
杜蘅淡淡道:“这都是罗管事经验丰富,措施得宜,我可不敢居功。”
罗旭闻音知雅,顺势道:“也要东家小姐怜恤下人,肯听从小人的建议才是。”
意思是说,这些点子都是他想的,与东家小姐并无多大关系。
等于把杜蘅摘了出来。
南宫宸却只是望着她,笑而不语。
她把杜府的蝗虫治理得如此彻底,此时再来撇清,不嫌太晚了点吗?
邱然诺点头,激赏之情溢于言表:“罗管事精通农事,勇于建言;二小姐宅心仁厚,慧眼识人。忠仆明主,相得益彰。”
“不敢当此赞誉~”罗旭垂着手:“全靠东家小姐赏识。”
南宫宸却听出些别的意思:“东家小姐?二小姐未出阁,莫非已置了私产不成?”
京中传言,杜谦家宅不靖,不止妻妾相争,父女之间也不和。
表面虽住在一起,实则杜二小姐已分府单过。
现在看来,传言倒并未失实。
杜蘅微有不悦:“这是家母的嫁妆,家母辞世后,交给我打理。”
南宫宸一笑,并未再深究,只命罗旭领着往田间地头行去,边看边仔细聆听,不时还与身边幕僚讨论几句。
杜蘅立在路边,望着众人簇拥着他颀长的身影在阡陌上渐行渐远,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七年夫妻,她对他的性子和能力,心理,可谓了若指掌。
此人,智慧过人,冷静自恃,缜密谨慎,擅于谋略,精研兵法,上阵杀敌能身先士卒;上朝议政敢直言进谏;逢权贵能虚与委蛇,遇布衣可折节下交;狠得下心,沉得住气,冷得了情,受得住辱。处事果决,雷厉风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真真正正的一代枭雄。
就拿这次灭蝗一事来说吧,为了逼皇上改弦更张,他不惜手染鲜血,用上千人的性命做赌,心狠手辣,可见一斑。
然而,她心里也明白,他做这件事,并不仅仅只是图一个虚名,为争储位积累威望。
他是真正的想为百姓做些实事。
所以才会放下身段,亲自登门向一个闺阁女子虚心求教,也才会不辞劳苦,亲到田间地头,融入百姓之间,聆听他们的意见。
她也可以肯定,做这件事,他心里并无丝毫愧疚。
他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又说:居上位者,不能有妇人之仁。
他还说: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做任何决断之前当先权衡利弊,若利远大于弊,则无论此事如何卑劣残酷,都大有可为。
因此,虽牺牲了上千人的性命,却可以令数以百万计的百姓受益。
在他眼里,这些人,死得其所!
或许正因为如此,前世她们母子,才会在他的权衡中,成为了被舍弃的那一个!
想着刚出世,甚至没来得及抱一下孩子,她的心犹如冰侵火焚。
那些潜藏在心灵深处的恨意泛起层层涟漪,一波一波在心头汇成惊涛巨浪,却找不到出口,不断地拍打撞击着她的胸膛……
紫苏见她额上冷汗涔涔,心知她必是想起了往事,眼中浮起泪光,哽咽着道:“小姐,咱们回去,不受这个罪了!”
杜蘅挺直了背,望着窗外那片荒芜的田地,轻轻摇头:“他可以不仁,我却不能不义。”
“我知道小姐心软,看不得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紫苏忿忿地低嚷:“可是,这些自有那些食朝廷俸禄的百官去操心,干小姐何事?”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窗外,见马车四周并无侍卫,这才放心接着往下说:“他对小姐无情无义,小姐凭什么要为他鞠躬尽瘁?纵然做得再多,功劳也不会记在小姐头上。百姓感恩戴德的,只是燕王!小姐又何必殚精竭虑,替他人做嫁衣裳!”
“我留下来,不是为他,也不是为名,更不是为了百姓。”杜蘅眸光平静,淡淡道:“我没那么宽容无私,更没有那么伟大。”
“那?”紫苏越发不解了。
杜蘅垂下眼,双手交握在膝上,紧紧地绞扭起来,声音轻得象梦:“我只想,替宝儿积些福德,希望菩萨保佑他这一世能投个好胎,别再生在帝王家。哪怕清苦一些,只要能平平安安,一生顺遂就好。”
前一世,是她太过软弱,没有能力护他周全。
她,不配做个母亲!
紫苏眼眶猝然一红,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从方家坡回来申时已过,冬天黑得早,等她洗去一身灰尘,换过干净的家常衣裳,外头已开始掌灯了。
白蔹摆了饭,正要伺候杜蘅用,白前拿了贴子进来:“小姐,阅微堂的石少东求见。”
杜蘅吃了一惊:“请他在花厅小坐片刻,我随后就到。”
石南看上去油嘴滑舌,做起事来却很有分寸。
每次有事,都会想方设法哄了她去外面相见,从来不曾登门拜访。
他虽然从来不说,她心里却隐约明白,他是爱惜她的闺誉,不愿意授人心柄,让有心人乘机往她身上泼脏水。
这个时间,突然跑来,一定是有要紧的事了。
她净了手,连衣裳也没换,直接就去了花厅。
石南端了茶正要喝,猛一抬头,只觉眼前一亮。
杜蘅穿了件纱地绣花的夹袍,湖绿色绸衬里,外罩白色细纱,绣着零散的小碎花,衣襟,领子,下摆都配着淡橘色的二指宽亮缎,粉红色线香滚了边,缀着浅紫色的盘扣。
底下是一条湖绿的马面裙,马面上绣着翻飞的蝴蝶。一头乌发随意地挽了个纂,通身上身一件首饰也没有。
轻松随意,却又说不出的清丽出尘。
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摒了呼吸,愣愣地看着她。
祸事不单行(二三)
更新时间:20131013 23:02:44 本章字数:3474
杜蘅心中一紧:“出什么事了?”
石南轻轻摇头,眼中有迷惘的温柔:“没事?”
杜蘅心中暗啐,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既无事,何以这个时间跑来了?”
“咳~”石南回过神,不禁脸上一热,却舍不得移开视线:“听说,燕王今日登门拜访了?”
杜蘅不吭声,面上已有些不好看轹。叀頙殩晓
他答应过不打探她的行踪,这才几天,立刻便自毁诺言。
“燕王大张旗鼓登门求教,整个临安府已是人尽皆知。”石南半是嘲讽,半是不满地道。
杜蘅低头饮茶,不做评价醅。
“燕王这个人,你还是小心些为好。”石南犹豫一下,轻声提醒:“能够不去,最好推辞。他总不能每天都领着卫队上/门押人。”
这个时候,他便有些恨自个“妾身未明”了,若是正了名,管他什么燕王还是雁王,照样打得他满头包!
一念及此,望着她的目光便显得有些幽怨。
既然压根没打算嫁进平昌侯府,干嘛不早点把婚退了,非得担着这个虚名?
害他有力都无处使!
杜蘅不做声。
南宫宸是什么人,她比他清楚。
见她不以为然,石南有些着急:“有件事,或许你还不知道。祭蝗台的一根主承重梁遭了虫蛀,不堪重负,才会导至祭台垮塌,最终死伤近千人。这还不包括那些受垮塌事件牵连,被革职下狱,惨死狱中的人。”
明面上看,这只是一起因工期太紧,盲目赶工,以至疏忽错漏,最终导至惨案发生。可只要有脑子的人,稍一思量,就会发现其中猫腻。
工部奉旨督造祭蝗台,除非是不要命了,才会在如此重大的问题上出现疏忽错漏。
赵王要亲自站在二十几丈高的祭台上全程主持祭蝗大典!万一赵王有个闪失,工部从尚书到工匠,将无人能够幸免!
承重梁乃重中之重,从进料到验收,再到安装架设,手序繁复不说,经手之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谁敢拿自己的项上人头玩忽职守?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件事必有蹊跷。
赵王和燕王表面兄友弟恭,一团和气,私下里却明争暗斗,纷争从未停歇过。
赵王占了嫡和长两个优势;燕王则是文治武功,精明强干,本身实力强悍。至于皇后和梅妃,一个娘家势大,一个独得圣心,二十年来早已势成水火,拼了个势均力敌。
要说这件事,燕王没有掺一脚,他是打死也不信的。
为了争功,不惜血流成河,以数千人命做赌注,这份狠戾,着实让人心惊。
这样人的,除非不动心,一旦起了心思,绝对是不达目的势不罢休的!
阿蘅就象一块璞玉,乍一看并不起眼,只要稍加打磨,定会璀璨夺目,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怎么放心让她呆在南宫宸的身边?
尤其是想到上一回金蕊宴,阿蘅智擒凶手,表现得有勇有谋,大放异彩,引起南宫宸的兴趣,结果差点遭到凌辱!
这一回,她亲自操刀,救死扶伤,被誉为“女华陀”“活菩萨”再次被推到风口浪尖,不可避免地惹人注目。
燕王虽比不得孟尝君有三千门客,但他礼贤下士,手底幕僚谋士,少说也有百八十个,哪里就真的缺懂稼穑农事之人?
他却借口灭蝗,堂而皇之地登门,连威吓带诱哄地把她放在了身边。
觊觎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杜蘅虽然聪慧,终是闺阁女子,哪里知道朝堂上这些阴暗龌龊之事?
只怕她不加提防,傻乎乎地扑进去,被人卖了还懵然不知!
“哦。”还以为什么事,她早就猜到了。
石南瞧她的神情,竟似半点都不惊讶,不觉微微一怔:“你早知道了?”
这不可能呀!
他在事发的第一时间进入现场,亲自参与调查,才得知缘由。
相信此刻,知道真相的人,不会超过十人。
如此机密的消息,她从哪里获取?
杜蘅淡淡道:“新砌的祭台会垮,肯定有原因。承重梁生了蛀虫,自然不堪重负,塌了也不奇怪。不过,不管什么原因塌了,跟我都没多大关系。”
“是吗?”石南狐疑。
她并不是个冷血之人——否则,不会在事发的第一时间赶到鹤年堂,以闺阁女子的身份抛头露面,亲自操刀参与病人的救治。
可她却对导致数千人死伤的塌垮事件,表现得漠不关心,实在是太反常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