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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瑜到宋家这么久,可却从未提过自己的籍贯与亲人,如今却有看起来穷困潦倒的生身父母找上门,任是谁,只怕都是要觉着她凉薄忘本的。
青溪倒是信得过沈瑜的品性,知道此事怕是另有隐情,可旁人哪顾得上那么多?
“不急,”沈瑜撑着额,出了会儿神,而后吩咐青溪道,“去将点青请来,我有件事想托她替我办。”
都这时候了,她竟然还有闲心见点青。青溪不由得急了,可对上沈瑜平静的眼神后,却愣是什么话都没敢说,只得按着她的吩咐去办。
沈瑜垂下眼,掸了掸衣襟,继续看着桌上的账本。
她倒是想得开,青溪却是急急忙忙地将点青给请了过来,路上还将此事给讲了。点青快步走着,嘴上却说:“这事你也不用急,阿瑜必定有自己的打算。”
点青在宫中呆了许多年,什么样的情形都见过,一听沈瑜如今这反应,便知道她当年进宫之时怕是跟爹娘闹开了,以至于这么些年过去还没放下。
不然以她一向和善的性格,又怎么会对他们不闻不问?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点青一进门,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沈瑜将账册推到一旁,漫不经心地说:“演一场戏。”
等到她三两句将计划给讲完,点青与青溪都惊得说不出话来,面面相觑。
短暂地沉默了一瞬,点青叹道:“你又何必非要如此?让他们进来见一面,给些银钱打发了,也就罢了。”
她倒并非是向着沈瑜的爹娘说话,而是秉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理。毕竟沈瑜这做法委实是有些出格,纵然是做成了,保不准旁人会在背后如何非议。
毕竟如今这世道,“孝道”二字,就足够将人给压死了。
“我十三入掖庭为婢,”沈瑜平静地说道,“因着当时我爹娘要让我给镇里的王老爷当第七房小妾,好拿二十两聘礼,给独子治病,再送他去念书。”
治病压根用不着那么多银钱,他们是想送独子到学堂去,但家中却交不起束脩,可巧王老爷到乡下来看地之时见着了沈瑜,提出拿二十两聘礼纳她为妾,所以他们便动了这个心思。
“可我不愿,”沈瑜再提及旧事,语气平淡得很,仿佛是在讲旁人的事情一样,“恰逢那时开春,宫中要招一大批粗使宫女到掖庭去差使,一人给五两银子。我便想了法子挂了名,留了那五两银子给他们,进了宫。”
沈瑜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说完了,并没去提那时自己究竟是怎么个处境,又是如何铤而走险逃出来的。
如今再想想,那应该是她此生办的第一桩大事了。
那位王老爷年纪不小了,家中正妻又是个剽悍的,还有过打杀妾室的传闻。她知晓爹娘动了那样的心思之后,接连几夜都没能睡着,白天还要帮家中干活,好不容易才给自己寻了条生路。
至于入宫之后,又是如何吃苦受罪,命悬一线的,就又是另外的事情了。
横竖都是她自己选的路。
沈瑜道:“当年我留了那五两银子,足够治病用的。打从那时起,我就跟她们再无关系了,如今又来与我认什么亲?”
点青当年入宫,是因着爹娘都不在,被叔伯为难。自以为算是不幸的,如今听了沈瑜的遭遇,方才知道自己已比旁人要好了许多。
毕竟,沈瑜可是被生身父母逼得无路可走,担惊受怕之下,又该是何等心凉?
也难怪她一点余地都不留。
自此,点青再没劝她半句,点头应了下来:“好,就按你说的办。”
宋予夺的腿伤迟迟未好,大半时间都消磨在家中,偶尔有好友相邀,才会出门去一聚。
他从慎王府归来,天色尚早,马车在正门前停下,他才一掀车帘,就见着了门口零零散散围了些人。
宋予夺没立即下车,而是遣小厮去探看。
侍戈应声而去,很快就又折返,向他回禀道:“将军,正门那来了对老夫妻,说是咱们府中那位如夫人的生身爹娘,想要见她。门房差人去回禀了,可如夫人迟迟没给回复,他们也不敢放人进去,那位老夫妻又不肯离开,吵闹了几句……”
而后便有人围上来看热闹了,毕竟百姓们对这些家长理短的事,总是津津乐道。
听了侍戈这话,宋予夺随即拧起眉来,他从没听沈瑜提过自己的爹娘,也没去问过,只当是他们早就过世了。哪想到他们竟然会这时候找上门来,还闹成了这模样。
侍戈跟在宋予夺身边多年,是最会察言观色的,也知道自家将军是在意府中那位如夫人的,再说话时,言辞间便偏帮了沈瑜。
“这敢找上门来认亲,应当不是骗子。”侍戈低声道,“可纵然是真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的,不然怎么会在正门闹成这样。”
宋予夺下了马车,没出声,可却也认同了侍戈这话。毕竟若他们是好的,沈瑜这一年来也不会不闻不问,只字未提。
眼看着宋予夺要过去,侍戈连忙跟了上去,低声劝道:“您若这时候过去,怕是要被缠上了,那对夫妻看起来并不好相与,不如还是等如夫人料理了再……”
“你哪来那么多话?”宋予夺打断了他,脚步未停。
侍戈只得闭了嘴。
不过宋予夺的到来并没吸引什么主意,因为他还未走到跟前,府中就有人出来了。不单是那对老夫妻立即迎了上去,连围观的都兴致勃勃,往前凑了些。
宋予夺原是想过去的,可看清之后,却又停住了脚步,并没再往前挤。
出来的是两个女子,一个是沈瑜身旁的侍女青溪,另一个则是打扮得很是富丽。
她身上的衣衫是浮光锦制成的,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鬓发上更是插了珠花金步摇,一抬手,又露出两个玉镯来。
在寻常人看来,这就是世家夫人的气派,任是谁,都要觉着这就是那位如夫人。
可宋予夺却是看得眼皮一跳,要知道沈瑜从来不会这般打扮的,就算是当初元夕夜出门之时,穿戴都娇艳了些,也不是这种专捡着贵重的首饰插满头的作风。
等到那人提起头来,宋予夺才算看清了她的相貌,的确不是沈瑜,而是前些日子从宫中出来的那位沈瑜的好友。
宋予夺眉头拧得更紧了些,没想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他倒是觉出不对劲来,可那对老夫妻却没顾得上那么多,直接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了过去,扯着她的衣衫述旧情,再抱怨抱怨这些年受的苦。
宋予夺远远地看着,磨了磨牙。
十年没见,沈瑜的相貌固然是变了,可这当爹娘的,也不该认错自己的女儿啊。更何况他们还哭得情真意切,仿佛这些年始终惦记着沈瑜一样。
那妇人鬓发斑白,抬手抹了把泪,哽咽道:“阿瑜,你既是出了宫,怎么也不给我们捎个话?这些年,我跟你爹可都一直想着你,盼着你出宫呢……”
她兀自哭诉着,却没注意到自己拉扯着的人就没开过口,神情中也带上些嘲弄来。
先前沈瑜说这计划之时,点青还觉着有些不靠谱,毕竟哪有认不出自己女儿的爹娘来。
如今真被沈瑜言中,她心中实在是百感交集。
原来这爹娘见了身着华服满头珠翠的,就急着来认亲了,也好在众人面前卖个惨,压根没顾得上细看她的相貌。
“这位夫人,”点青见着火候差不多,他们翻来覆去说的也就那么些话,便抬手拂去了那妇人的手,微微一笑,“您怕是认错人了?”
那妇人眼泪都还没收回去,被点青这么一问,这才抬头看向她,神情愕然。
倒是沈父弯着腰咳嗽了声,将拄着的拐杖狠狠一戳地,叹道:“阿瑜,做人不能忘本,你如今飞黄腾达了,难道就不认爹娘了不成?”
他虽体虚,可声音却不低,摆明了是要说给众人听的。
这话也的确立竿见影,周遭的人小声议论起来,指指点点的。
点青给气笑了,也抬高了声音:“可我的确不是你那女儿啊。哦对,您怕是认错了人,我也不是这府中的如夫人。”
点青这话一出,众人皆惊,而那妇人脸色都白了,她盯着点青看了会儿,发现那眉眼的确不像记忆中的沈瑜。
只是这么些年过去,她早就忘得七七八八,加之被满头珠翠迷了心晃了眼,急着在众人面前认亲,竟没分辨出来。
沈父愕然:“你怎么不早说!”
“这谁能料到,你们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呢?”点青嗤笑道,“方才不是还口口声声说着,想了女儿这么些年,结果竟能认错了人?”
若是乍一见面,就点明认错了人,沈父沈母还能拿多年不见来推脱。可沈瑜却将他们的意图揣摩得清清楚楚,着意吩咐点青等着,让他们再众人面前演完父女情深,再来戳穿。
众人也都不是傻子,这么一来,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他们竟是认错了人?”
“这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爹娘,连自己女儿都认不出来?”
“这事怕是另有隐情……”
“方才我还当他们真是等了女儿这么些年,结果女儿忘恩负义,却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回事!”
“……”
“如夫人有几句话,让我来转告两位。”青溪适时站了出来,开口道,“打从十一年前,两位为了些银钱,想要将她卖给别人推入火坑之时,她就当自己没爹娘了。入宫换来的银子,也都留给了二位,算是还早些年的生恩。”
“当年之事如何,两位心知肚明,若是不顾脸面要闹开,那她也不介意拿出来说道说道。”
“是非曲折,她并不惧旁人来评断,两位是否也问心无愧呢?”
话说到最后,青溪几乎是一字一字地咬着的,问心无愧四字说得极重。
她本就受沈瑜恩惠,如今自是维护沈瑜。而看完了这场闹剧之后,她对这对夫妻已是厌恶至极。
点青则是又笑了声:“若真问心无愧,也等先认清了自家女儿再说。”
这话引得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