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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提督,论资历,你比得上鲍起豹吗?”
塔齐布摇摇头说:“远不及。”
“去年镇筸兵哗变,冲进你的宅院要杀你,还记得吗?”
“这仇恨永世不忘。”
“智亭兄,你资历不及鲍起豹,军中不服者必多;你记下镇筸兵的仇恨,又必然引起镇筸兵的害怕。这一个不服,一个害怕,绿营军心能稳吗?”
塔齐布感到事情严重了,他望着曾国藩,以祈求的口吻说:“大人,我是你老一手提拔上来的。我只有一句话,从今以后,死心塌地跟着大人。听大人分析,我才知我这个提督位子尚在动摇之中。请大人明示,塔齐布一定照办。”
“智亭兄,今日治绿营,当首在收抚人心,其手段只有一个字。”曾国藩伸出一只手,清脆地吐出一个字来,“赏!”
塔齐布按曾国藩的指示,遍赏绿营将士,得六品军功者,多达三千人。火宫殿闹事的那几个镇筸兵,也都在赏赐之列,于是绿营皆大欢喜。塔齐布又特地请来邓绍良一道喝酒,邓绍良很受感动。绿营将士知曾国藩和新提督宽宏大量,不记旧怨,军心立即稳定下来。
与遍赏绿营相反,对湘勇,曾国藩却实行塔齐布所提出的“严加整顿”的方针。
第一个拿来开刀的便是曾国葆的贞字营。这个营在靖港战役中最先溃逃,除开五十余名跟着曾国藩败退的勇丁外,包括曾国葆在内,一律开缺回籍。曾国葆不服气,听了大哥“正人先正己”的一番大道理后,勉强服从了。曾国藩把满弟叫到书房,密谈了大半夜,最后叮嘱国葆,要国华、国荃各招募五百壮丁,用心操练,五百勇丁都当什长训练,到时便可由五百立即变成五千。
由于贞字营先被撤掉,曾国葆带头回原籍,其他各营的整顿都很顺利,共裁掉团丁三千余人。岳州、靖港战场上逃走的人,有的又想回来,曾国藩命令一个不收。他又乘着这个大好时机,将湘勇扩大一倍,建陆师二十营;水师二十营;又水陆二师分别设统领二人。陆师由塔齐布、罗泽南充当,一人管十营;水师由彭玉麟、杨载福充当,也是一人管十营。塔、罗、彭、杨均听调于曾国藩。湘勇建制更显得健全了。鲍超、申名标在湘潭战场上打得勇敢,都被提拔当了营官。
每天,南门外操场由塔、罗负责训练陆师,江面上由彭、杨负责训练水师。曾国藩再忙,每天也要到操场、江边去看看,训训话。曾国藩又吸取戚继光用军歌教育士卒的经验,用心编了几支通俗易懂的歌,又由精通乐理的郭嵩焘谱成曲,早晚教习。这些歌词七字一句,将行军打仗安营扎寨等要点都包括了进去。陆勇唱《陆军得胜歌》,水勇唱《水师得胜歌》。几天唱下来,从官到勇,个个都唱得流畅,记得烂熟了。每天上操下操路上,湘勇们高声唱着军歌,虽不动听,但合着步伐,也还显得整齐、威武,长沙城里的百姓觉得十分新鲜。
湘勇的再次兴旺给曾国藩带来喜悦,他想到,幸而没有死成,否则哪能看到今天的气象!他很感激救他性命的康福和左宗棠,思量报答他们。左宗棠是大才,今后可以大事相委托,眼下不着急。康福有统领之才,但曾国藩不想让他离开自己身边,他极需要康福这样的保镖。若让他领统领的薪水,别人会说是因救自己而得到额外好处,也或许会有人说,当初自己投水是做样子的假死,不然,何以对救者这样重报呢?曾国藩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如何报答康福的好办法。一次,他偶尔翻阅野史,上载鳌拜厚报塾师的故事。他觉得这个方法好。于是暗地叫荆七到沅江去,以康福的名义买下一座大宅院和三百亩水田,迁一户老实人住进宅院,每年代康福收这三百亩水田的租。不久,康福知道了这事,十分感激曾国藩的厚赐,对曾国藩更加忠心耿耿。康福有救主帅之恩,又并没有加薪晋官,湘勇上下也都称赞曾国藩不以官禄报私恩的品德。
这时,天天都有西征军围攻武昌的消息传到长沙,曾国藩与大家日夜商议,准备救援鄂省。
一日下午,曾国藩正在书房读书。曾国藩的书房原自名为“求缺斋”。有一次,他深夜之中高声朗诵古文,在前人的妙辞巧构和自己的抑扬顿挫声中进入一种艺术境界,领略到极大的乐趣。他想起孟子说过“君子有三乐”的话,总结出自己的三大乐趣:宏奖人才,诱人日进,一乐;读书声出金石,飘飘意远,二乐;勤劳而后憩息,三乐。一时高兴,他把“求缺斋”易名为“三乐书屋”。这天读的是《史记·高祖本纪》。曾国藩深为汉高祖称赞萧何、韩信、张良的一段话所吸引。他想,刘邦起事前,不过泗水一亭长,文武两方面都平平,后之所以有天下,实仗三杰之功;而使三杰各尽其才,这便是刘邦的才能。自己在带兵打仗这方面,既无才能又无经验,靖港之败便是明证。今后务必要让塔、罗、彭、杨等人充分施展其才,还要多多发现、物色人才。正思忖间,亲兵来报:“门外有一人求见,自称大人故人胡林翼。”曾国藩心里喜道:“吾之萧韩来了。”立即放下《史记》,奔出门外。
十兄才胜我十倍
曾国藩和胡林翼在翰林院共事一年,彼此年龄相仿,又同为湖南人,故相交亲密。道光二十一年,胡林翼之父詹事府右詹事胡达源病逝,胡林翼奉父柩回益阳原籍。曾胡二人便在那年分手了。三年丧期满,胡林翼捐贵州安顺府知府,后又改镇远府知府、黎平府知府。在知府任上,因组织乡勇镇压苗民动乱有功,升为贵东道。吴文镕在贵州巡抚任上,极看重胡林翼的军事才干,到武昌署理湖广总督后,急向朝廷求调胡林翼来湖北支援。胡带六百乡勇来到金口时,吴文镕已阵亡。胡不愿投靠接任的荆州将军旗人台涌,于是将六百乡勇留在金口,只身来到长沙,与曾国藩、左宗棠商量进止。
“润芝兄!”曾国藩望着一身戎装的胡林翼,亲热地说,“多年不见,兄台与昔日相比,更显得雄姿英发了。”
胡林翼也异常高兴地说:“自道光二十一年先父弃养,林翼离京回籍,与仁兄分别已经整整十四年。云树之思,无日不萌。知仁兄这些年春风得意,今又统率雄兵两万,战将百员,拯国难,纾君忧,林翼不胜仰慕之至。”
二人携手来到书房,亲兵献茶毕。曾国藩深情地对胡林翼说:“前年八月,国藩不幸闻母丧,遂从江西主考任上急回湘乡。后奉朝廷帮办团练之命,思欲负山驰河,挽吾乡枯瘠于万一,遂来省与张石卿中丞、江岷樵、左季高等招募乡勇,组建军营。谁知国藩非带兵之才,初与长毛交手,便两次败北,幸赖塔、罗、彭、杨诸君之力,免使全军覆没,蒙皇上高恩宽恕,今再次组建。兄台练兵,成效卓著,弟与季高、罗山等常以兄台大才振刷相勖,屡称台端鸿才伟抱,足以救今日之滔滔。”
“涤生兄太客气了。贵州乃荒僻之地,林翼所做之事,实不值一提。长毛巨寇,其强悍善战,古今少有,且胜败兵家之常,林翼今见湘勇军营整肃,甲胄鲜明,来日大胜,定可预卜。”
正说话间,左宗棠闻讯赶来。胡林翼正妻乃陶澍第七女静娟。按辈分,左宗棠比胡林翼高一辈。但实际上,左胡同年,胡比左还大四个月,故二人之间,始终以兄弟相称。寒暄之后,左宗棠说:“听说仁兄应吴文节公生前之邀,率领六百乡勇来到湖北。现在吴公殉国,仁兄何进何止?”
“林翼正为此事来与二位仁兄相商。”
“湘勇即将北上援鄂,正缺乏大将。兄才胜我十倍,若不嫌弃,这支人马就由我兄统率,国藩和季高为仁兄筹饷补员,做个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的萧何吧!”曾国藩说罢大笑。
胡林翼连连摆手,说:“涤生兄真会开玩笑,筚路蓝缕,艰苦创业,你是众望所归的湘勇统帅,林翼何能望兄之项背。”
左宗棠觉得曾国藩此话有些矫情虚伪,便断然说:“涤生不必让出寨主之位,润芝也不要再回贵州。六百黔勇由湖南藩库发饷,润芝就协助涤生,一道北进吧!”
由于左宗棠去年建议到南门外操场犒劳湘勇,靖港败后,又到舟中斥劝曾国藩,使得骆秉章对左宗棠的卓越识见十分敬佩;平时相处之中,骆秉章常为左宗棠办事的魄力、干练所折服,因而对左宗棠很是看重,甚至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故左宗棠可以俨然用巡抚的口气,对此事作了安排。
胡林翼正愁这六百乡勇的粮饷无着落,便慨然相允:“林翼遵季高之命,从今以后就在涤生兄帐下作一偏裨。”
曾国藩也谦让一番,就定下了此事。胡林翼说:“林翼蒙涤生兄收容,无以为报,今特献曹操乌巢断粮败袁术之计,作为见面礼。”
曾国藩高兴地说:“请言其详。”
胡林翼说:“我在金口十余天,探知长毛粮草多聚于通城、崇阳两城。此次北进,宜分头行动,派一军先攻通城、崇阳,夺其粮草。”
曾国藩和左宗棠几乎同时说:“这是一条好计。”
数日后,曾国藩湘勇水陆三路大军在长沙誓师出发,救援武昌。这三路是:第一路,由塔齐布、罗泽南等人率领七千人马,沿汨罗、岳州、临湘、蒲圻、咸宁、纸坊一路进武昌;第二路,由胡林翼、李元度等人率领三千人马在夺取通城、崇阳的太平军粮草后,再投咸宁大道进攻武昌;第三路是水师,由彭、杨统领,出洞庭湖,从临湘、嘉鱼、金口东进武昌。三路人马正要启程,亲兵报,湖北巡抚青麟带一千饥疲之兵已到湘春门外。曾国藩闻之大惊,跌足叹息:
“看来武昌已经丢了。”
一青麟哭诉武昌失守
青麟一进巡抚衙门,就要向骆秉章、曾国藩等人行旗人大礼,慌得骆秉章连声说:“墨卿兄,这使不得,快坐下来,谈谈武昌战事。”
“青麟有罪,武昌失落了。”青麟一开口,就流下了眼泪。他是正白旗人,翰林